強就好了! - 黎智英
畢加索說,他花四年時間磨練學會畫得像拉斐爾,但花了一生才懂得畫畫像小孩。天真無邪,這小孩叫小豬,三歲上幼稚園班裏小朋友一齊學唱歌,他欣然自得在其中活動,沒理會其他人在唱歌,當老師無到,做自己愛做的。老師說小豬有毛病,要看心理醫生。小豬的媽媽說,不,老師,你才有毛病,你的所謂兒童心理學是假科學!小豬只是天真無邪。
小豬終於離開那幼稚園,五六歲讀小學一直仍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專心學習,雖然很努力在嘗試。有次諗了幾個鐘都無法記起簡單幾個英文字的拼音,他哭了起來,說,我唔知點解,個心放唔落張紙度!父親明白,一直相信這孩子只是天真:他只懂得用無邪的真接觸世界,他的真接觸到的外界是他自己的「世界」。別的小朋友在唱歌於他恍如隔世,他的天真把他包圍在自己的世界裏。他父親常說,小豬一天開竅不得了,他天生活躍的天真,讓他的觸覺比別人更直接,更敏銳,他感覺到和看到的世界必然更豐富和清晰許多,這是多大的恩寵,多稀有的天份!果然,這孩子幾年後學校功課都名列前茅,老師說:我少見這麼專心的孩子。他仍天真,仍然是在自己的世界裏學習,但現在懂得用別人的工具去明白自己的世界,讓他的世界不僅對自己make sense,對別人看了也make sense了,因此別人也開始留意他,賞識他。
有些兒童心理學將兒童的成長當成是一致的,二歲該這樣,三歲又是怎樣,到四歲小孩有了個模,所有小孩像廠裏做出來的曲奇餅,每個都一樣。不,小童仍未成形,仍像個精靈千變萬化在適應世界,各有不同。把不能做曲奇餅的小孩當成有心理病的人,是真正有病的人。幸好,畢加索沒有這些心理學家告訴他何為童真,何為gift。我們的gift都不同,心理學家卻要上帝改成一樣,上帝不是工廠,他不是有病嗎?
西洋畫史大師Trinity是Michelangelo, Leonardo da Vinci和Raphael拉斐爾。拉斐爾是跨世代大師中的大師,畢加索說四年學到拉斐爾,他是畢加索吹佢唔脹,別人這樣說一定給罵不知天高地厚!不過畢加索就是畢加索,他四年擺平拉斐爾,卻要窮一生學回孩兒的天真!匪夷所思!
天真純樸一旦失去很難取回來。Unlearned多難。畢加索回到兒時的童真他需要unlearned。把靈魂的外物脫下是多艱難的事!
有一年冬天到Ithaca康奈爾大學找梁萬億,他送的一條麖皮褲說落雪最保暖。我說,唏,這褲襠很緊,我小弟弟透不過氣來了。他說,無問題,出去走兩下就鬆了,很保暖的!(原來他沒穿過只是靠估!)。好了,我穿了早上下雪出街買早餐,走路到回家,要脫下緊身皮褲脫不下,緊緊的皮包住雪濕了身體怎麼也脫不下。最後幾個人幫手拉扯終於脫下來了,辛苦到我好像連皮都拉出來,痛到以為以後再無生養了!脫條皮褲都已經這麼辛苦!脫下幾十年苦心經營的精明,脫得清光,一絲不苟潔白如童真,以童真的眼光,想像和無邪去看待人間事物,看到沒有文明污染的真實。但這又是多辛苦的經營,誰懂得脫下靈魂的外套?
耶穌說,你見到小孩,你是見着我: 童真觸及上帝之手。若畢加索洗盡鉛華,返老還童看世界,以上帝之手畫畫,童真無邪,天地不仁,天人合一,藝術巔峯。藝術都是天人合一,儘管是剎那的天才,瞬息間靈喚閃過,神靈點點千秋萬世,藝術站在這巔峯上!
或許,這不僅是畢加索的追求,也是所有藝術家的追求。藝術追求是善與美。有了真才可能有善和美。假的只可能是漂亮;漂亮短暫如鮮花彩雲,美卻是永恆。畢加索回到童真是帶着幾十年的造詣,幾十年讚美的能力,無數的美麗事物的回憶回去。所有這些美的Data,他自然帶回到童真裏去。因為這些都成了他根深蒂固的直覺,猶如像鋼琴家沒想過手指,手指本能地就彈出曲調來了。
畢加索的童真是大師裝備,童孩的童真只是一張白紙的童真,上面甚麼都沒有。一張白紙不能在自己上面畫畫的,必須要有一雙手在畫畫,這便是畢加索的雙手。在畢加索來說他童真是他的白紙,經過幾十年經營的斧鑿痕迹,畢加索再沒有了純真白紙,回到童真拿回白紙,畫一個沒有被文明污染的世界。白紙像個透明世界,讓他創作無塵的美,無塵的美便是藝術。當然,畢加索到最後是否達至天人合一,我不大懂藝術不敢評論。但應該很難達到。天人合一是完美,沒有人是完美的,畢加索再勁也不可能是完美。他的作品靈光一閃,剎那抓住神的靈喚,完美的真,美的永恆,藝術的體現。在不完美的人顯現完美,便是藝術。必須是真的。
沒有人是完美的。不,除了我們的領導人。老毛的造神是中國人民有了新中國感情發洩的對象,瘋狂麻木了現實。現在的造神運動也是人民的感情用事,但人民比老毛時期清醒多了!這一招今天有了手機仍用得着?假的真不了,中國毛澤東時代造神的「名畫」千千萬萬,到今天有哪一幅是名畫嗎?不,虛假是沒有靈魂的,沒有靈魂的地方沒有藝術:沒有靈魂的人會有靈感嗎?不可能,正如機器沒有靈魂。任何造神的謊言都是最大的虛假,沒有比造神是更大的謊言,更大摧毀我們靈魂的魔障。神化是以神的裝扮騙人卻強迫人要相信,強迫我們加入製造虛假的工廠,共同以虛假摧毀真實,因而藝術。藝術凋謝了,沒有了藝術,我們的靈魂也凋謝了,惡性循環,最後藝術沒有了,靈魂失滅了,我們也凋謝了。我們仍是個強國,但只是個沒有了靈魂的強國。強就好了,其他反正不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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