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過說余光中 - 陶傑
中華民國詩神兼首席文學家逝世,三千年中國詩史,首尾相映,那一端是湮遠的杜甫、這一頭是璀燦的余光中。
余光中詩才譽滿,難免謗亦隨之。七十年代的「狼來了」事件,余光中人在香港,隔一道臺灣海峽,發現那邊的「鄉土文學」小說家陳映真宣播馬克思主義思想,呼籲國家(指蔣經國總統領導的中華民國)予以制裁,引發譁然。
歷史事件講前因後果。余光中先生才華超卓,性格獨立特行,六十年代已經是台灣的文學界才俊,後來得美國國務院資助,翻譯美國文學,去愛奧華大學進修,然後還遊學美國。余光中在美國寫下現代詩和散文成就的新篇章,日子過得好,還公開承認:「在美國遊學的那幾年,是我一生中最瀟灑的日子。」開一輛美國汽車,今天攀洛磯山,明天闖芝加哥,而不知道,此時台灣留學生興起「保釣」的左傾反美情緒,漸對不問政治的余光中產生妒恨之心。
這些第一代左膠失意的小文人,首先是讀數學的唐文標,批判余光中的詩沒有關懷社會基層;然後是讀哲學的陳鼓應,大罵余光中崇洋戀美,宣揚洋奴意識,而且販賣色情。兩個都是學院派的學究小蛋頭,教書的校園生活小圈子很枯燥無聊,沒有別的事情好做,又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於是拿余光中開涮。
哪知余大詩人還得了英國殖民地中文大學的優差,此時正值文革熾熱時期,尼克遜剛訪問中國,香港校園,所謂火紅年代,楊振寧韓素音帶頭,個個爭相痴愛毛澤東江青的紅色文革中國,看見余光中,又豈會不像伊斯蘭國聖戰士遇到一個美國遊客一樣,興起一股仇恨。
余光中在香港遭到以羅孚為首的紅左圍攻,加上中文大學有「火紅年代」的共黨滲透,回到台灣,看見陳映真之類的鄉土文學,跟流行的馬克思主義一個腔調,認為今日香港,明日台灣,出於愛國,於是叫「狼來了」。
四十年之後,余光中當年沒有看錯:台灣的鄉土文學多用閩南語寫台灣人悲情,是台獨的文宣先鋒,以後就有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出台;而十多年後,陳映真宣示中共鎮壓「六四」正確,主張共產黨收復台灣。
今天的大陸,還有不成氣候的文人挑「狼來了」事件來批余,但人家余光中當年早就替你共產中國警惕台獨了;而陳映真,經過時間驗證,也墮落成一名紅色法西斯分子。如果當年國民黨將陳映真再抓捕,也不冤枉。
其實一切都是「文人相輕」的中國基因在躁動。余光中才華艷如鳳凰,日子過得比其他聒躁不休的小野雞們好,中國文人天生這副德性,余先生也明白,去年在高雄,我拜訪他,叫他不要理睬。余先生淡然一笑。
西子灣畔,波瀲斜陽,大師巨大的身影溶入了歷史,與杜甫蘇東坡同光,中港台同聲送別,還有誰記得什麼唐文標陳什麼應?光中光中,其不傲乎?其有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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