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陶傑先生向讀者道歉 - 王偉雄
報章副刊的專欄文章供讀者消閒，有些作者天天寫，甚或一日數篇，不可能像寫學術論文那麼嚴謹，間中筆下出錯，如果只是小錯，不影響文章主旨，讀者大多不會苛責。然而，即使只是消閒文章，還是有文責的；報刊專欄，文責是作者自負，但負與不負，分別在哪裏呢？有一個情況是清楚的：如果文章內容引起法律訴訟，例如被告誹謗，作者就要承擔法律責任。然而，除此之外，所謂文責自負，是否不過說一聲「文責自負」，沒有甚麼後果可言？
道理上不是，否則就談不上「責」了。撇開法律訴訟，如果作者自負文責，當文章內容嚴重失實，被讀者公開指出，作者便應該認錯，還有責任向讀者道歉。我說的是「嚴重失實」，不是那些孔子之言當作孟子說的、Eugene Ionesco誤為Eugene O'Neill等小錯，而是文章的主要論據根本不符事實，甚至是無中生有。今天我就以《蘋果日報》讀者的身份，要求專欄作者陶傑先生為他在 2018年1月19日發表的〈為什麼川普囂張〉向讀者道歉，因為此文失實之嚴重，已到了蔑視讀者的地步。
〈為什麼川普囂張〉的主旨已見於標題，就是解釋美國總統川普（我慣用「特朗普」，這次遷就引文，改用「川普」）何以如此囂張。當然，陶先生不失本色，順便諷刺了一下「精英知識份子」脫離現實。他的主要論據是「川普就任總統一周年，美國中西部民意，對川普支持更強，而不是減弱」，可是，絕大部份可以查究的資料都是這個聲稱的反證；就算是親川普的傳媒Fox News在去年十月底做的調查，也顯示川普的民意支持度持續下降，連他的核心支持者對他的支持也減弱了。陶文的重點是美國中西部，尤其強調密蘇里州，但根據以準確著稱的民調網站FiveThirtyEight去年九月的資料，川普的支持度在中西部同樣是在減弱，密蘇里州也不例外。
陶先生繪聲繪影描述的「密蘇里州有一個產煤區，叫做布卡南」，可說是全文最蔑視讀者之處，因為這個產煤區根本不存在；密蘇里州有個Buchanan County，但那裏沒有煤礦。此外，密蘇里州的煤礦業早已式微，全州只剩下一個活躍的煤礦，產煤低於全國用量的1%（見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網站）。
陶先生說川普任總統「一年來美國國內煤礦產量增加百分之百，礦工職位增加了一千」，美國煤礦工人數以萬計，假如礦工職位只增加了一千，產煤量又怎可能增加百分之百那麼多？稍有學識及稍為用心寫作的人都不會寫出這樣的句子。川普愛誇張以邀功，他在去年十月底發的一條tweet，也不過說美國產煤量在他治下增加了7.8%，連百分之十也沒有，陶文那「百分之百」才真是誇張得離譜。陶先生這篇文章歌頌川普令美國的煤礦業復甦，對比美國《財富》（Fortune）雜誌去年十一月一篇題為"The Future of Coal Remains Bleak One Year After Trump's Election"的文章，前者膚淺失實，後者深入可靠，分別一目了然。
陶文短短數百字，還有其他失實之處，但篇幅所限，我只能多舉一例：「奧巴馬時期，維珍尼亞州的煤礦職位由四百六十七個，遞減到三百零三個」，上網一查，便可知維珍尼亞州的煤礦職位是以千計的（在2013年約有4,500個職位），陶先生將千縮小為百，筆下變戲法的本領真強。
以往有人指出陶傑先生文章的錯誤，總有他的忠實讀者支持他，說那些錯誤無關宏旨，是批評者不懂欣賞陶先生的文風而已；〈為什麼川普囂張〉的嚴重錯誤卻都是有關該文主旨的，簡直當讀者是傻瓜。我寫這篇文章，除了因為接受不了被當傻瓜，還希望藉此稍為刺激專欄作者反思文責的問題；就算只是寫消閒文字，嬉笑怒罵，也絕不應該罔顧事實，對嗎？如果陶傑先生心目中還有「文責」二字，請承認錯誤，並向讀者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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