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句的斷章取義 — 再回古德明
古德明先生再接再厲,今天在專欄發表了〈與王偉雄論詩〉,批評我誤解古人對詩句斷章取義的做法,其實誤解「斷章取義」的是古先生自己。
在指出古先生如何誤解「斷章取義」之前,我先得澄清一點:我寫〈古德明論饒宗頤〉一文以及回應古先生的專欄文章,都不是為了替饒宗頤的「媚共」辯護。饒老是否媚共,我沒有甚麼判斷,如果他真的如此,我當然會不齒;然而,我對古先生的批評,只是著眼於他的理據是否充分。媚共固然可恥,但反共而不擇手段也不見得是高尚。
根據古先生的理解,「斷章」是「不管上下文所言」,「取義」是「只取所引文字的意思」,前半說對了,後半卻可堪斟酌,因為他認為斷章後所取的義,只可以是所引文字的字面意義。然而,正正是因為斷章後沒有了上下文脈絡的限制,所引文字便可以放在不同的語境而有不同的意義,沒有理由要限於字面意義。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論語•季氏》),假如斷章取義引用《詩經》只限於字面意義,不能各取所需自由發揮,他這個說法便很難理解了。
我們現在已沒有引用《詩經》的習慣,但斷章取義引用詩句還未成為罕見之事。既然爭論的是有關饒老引用蘇東坡詩句,我便用其他蘇東坡詩詞來說明以上的要點。蘇詩《春宵》有「春宵一刻值千金」之句,經常被人斷章取義引用,當然是「不管上下文所言」,然而,「春宵」的字面意思是「春天的晚上」,試問有多少人在斷章取義引用時是取這個字面意義的呢?東坡名句「天涯何處無芳草」(《蝶戀花》) 和「不識廬山真面目」(《題西林壁 》) 是另外兩例,假如只能引用來講芳草和廬山,那就很沒趣了。
再看饒宗頤如何引用蘇東坡的詩句,他用「大千在掌握」來形容現在的研究者掌握了「過去自宋迄清的學人千方百計求索夢想不到的東西」,「大千」在這裏是比喻,指這些大量的研究材料好比一個等待探索和理解的繁複世界。至於「天人爭挽留」,只要小心看原文,便知道饒宗頤不是用這詩句來說明「天人互益」,而是用來形容一個「理想境界」,這個境界是透過在文化上有一番「大作為」而「不斷靠近」的 --- 有此大作為而天人爭挽留。
「大千在掌握」和「天人爭挽留」兩句都是斷章取義,但在文章的語境是意義清楚的,因此我們才輕易看得明白。假如換上「牀前看月光」和「疑是地上霜」(古先生的例子),便沒有人看得懂了;這一點,相信古先生不會不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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