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博客 - 南方朔
中南海閱讀《公正》玄機
2013年4月14日 第27卷 15期
哈佛教授桑德爾的名著，批評違背正義的行為，反思公正流失與當下生活的關係，成為王岐山推薦的中南海閱讀熱點。
最近，中國領導人喜歡閱讀重要著作，希望多一點知性的力量。中紀委書記王岐山推介中南海閱讀哈佛教授桑德爾Michael Sandel 和他的著作《公正》（Justice，台譯「正義」），足見王岐山的水準和求知態度，也折射中國近年「公正」､「正義」等價值在社會上流失的危機，亟須加以反思和應對。但閱讀桑德爾著作，更重要的啟示應該是他那種搞活學問的態度。中國人治學不重思辨，只是在搞死學問。
學問家有兩種，一種搞活學問，一種搞死學問。搞死學問的人抱古而不化；搞活學問的則是把學問視為一種與時俱進的思辨過程，以今疑古，以古證今，博通今古而找到自己思想的條理與信念。由於這種學問家的學問是活的，因而他們的著作與講壇遂能逸趣萬人，啟人極多。
毫無疑問，當今美國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桑德爾乃是當代研究活學問最被公認的大師之一。近年來美國名校為了普及教育和吸引一流學生，都會把它們最好的招牌課程在網上公開，哈佛大學公開的就是桑德爾的正義課。他上課時，偌大一間講堂擠滿了數百個莘莘學子，而且充滿了知性的風采；他的網上課程早已被全球瘋狂下載。由於他已成了世界級名師，他去東京演講時，真是一票難求，黃牛黨最高賣到五百美元。他不但是美國頂級教授和公共知識分子，甚至已成了當代教育思想界的傳奇人物。
對西方政治哲學有理解的當知道，從希臘時代起即有了穩定的政府組織，政府的為善為惡以及是非公平正義的討論遂開始出現，因此對於正義這個古老的政治哲學課程要想講得好，可真是不容易。它往往掉進空洞的概念遊戲，講的人拼命掉書袋，聽的人則一頭霧水。哲學難教難懂，古老的「公正」更是難中之難。
但桑德爾則不然，他的課程全名是「道德推理二十二﹕公正」，全學期二十四堂課，每堂五十分鐘。他在上課時以今證古，以今疑古，將整個西方古典政治及社會哲學中各幫各派的學說做了很好的綜合與融會貫通，並不時把相關的爭論拉到現在。於是死學問在他講堂上會都被賦予了學術性，成了活學問。
現代的西方道德哲學有各式各樣的學說和主義，在自由主義項下，有功利主義，有自由放任主義，有契約論，而在左翼方面則有各式各樣以平等為宗旨的社會主義。對於各家主義學說，每一家其實都有它們各自的推理以及各家在與時俱變過程中所形成的盲點，尤其是近代隨著經濟的變化，古典的正義觀念已顯得太過簡化。因此桑德爾對各家學說都做了直指本質的反省，而提出了他的政治哲學上的「社群主義」。「社群主義」是在說人的群體乃是個相互依存的整體，它本身即有超過個別的目的性，因此群體不能化約為個體，作為權力主體的政府有義務去促進整體的福祉。這也就是說，他把個人自由主義和福利主義之間做了現代的綜合。
近代西方對哲學，特別是對其中的倫理哲學思考，早已不視為是一種信念之學，而是把它視為是一種「推理」（Reasoning）之學，著重該學科的推理思辨。桑德爾的上課就極注重道德的推理和舉證，只有透過推理舉證，每種主義可能造成的盲點及道德困境才會出現，也才可能在學問上超越古人而創新。他的正義課以及根據課程而寫成的《公正》一書，即可充分看出他的道德推理思辨過程。
在美國的名校，越是基本的課程，越是由博雅的大師授課，不像中國人，基本的課程都是由資淺的教授教學。資淺者授課，無法博通今古，只是教一些記誦之學。記誦之學是死學問，它教不出好學生，學問也不會進步。
繼《公正》這本著作後，去年桑德爾出了《錢買不到的東西﹕金錢與正義的攻防》這本新書。這本著作一出即震驚了美國及全球的經濟界和哲學界，去年底台北就出了繁體字譯本，由於該譯本導讀是我寫的，所以我對該書知之甚詳。
《錢買不到的東西》乃是桑德爾教授正義學說延伸到經濟哲學的劃時代重要著作。人們當知道，近代自由經濟學是各類自由哲學的綜合產物，到了近代，它終於匯總成了市場有效論這個經濟哲學。市場有效論乃是不明言的認為一切都可像商品一樣自由買賣，推而廣之，任何事物都可被認為是個市場進行自由交換，這也意味著什麼都可以買，什麼都可以賣。
桑德爾博通今古，對當代的現實知之甚詳。他指出當今的美國的確有錢就什麼都可以買，有錢就可以不必排隊，有錢坐牢就可有好待遇，有錢就可以買到較好的就學權，可以買到別人的生命權，甚至污染權。難道人類的正義全都要在金錢下低頭？於是他提出了大哉問﹕人有什麼是不能買的？為了平衡這種現象，經濟學已經重建它的哲學基礎！
思辨之旅振聾發聵之效
桑德爾由於關切正義的問題，因此他無論上課或著作，都對現實問題違背了正義準則提出針砭，因而他也是當代美國重要的公共知識分子。他對公共問題的討論，由於能拉到最基本的哲學層次，任何人讀他的著作，都好像做了一次深度的思辨之旅，可以有振聾發聵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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