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雲起時
向上爬
二○一七年將不會有普選,電視台牌照風暴,香港的危機,遠有遠的潛伏,近有近的爆發。香港的特首是庸才,連親梁的地產商胡應湘也不得不承認:香港正在步向死亡。
一九九七年,我已經預測香港必死。此一預言,外國的「福布斯」週刊也一度示警,當時遭到香港一些建制分子的嘲諷:一九九七年主權剛移交,香港的工商界和中環精英看見股票還在開,馬還在跑,產生香港資本主義遊戲還會繼續下去的幻覺,認定香港在九七後「不會死亡」,一切只是西方的眼紅抹黑。
當然持此論調者,相信胡富商是其中之一。但十多年後,連親中陣營也承認,香港正在步向死亡。
但香港之死,原因眾說紛紜,今日我聽到最普遍的理由,還是很無知,他們歸咎於「大陸市場逐步開放,香港失去了其獨特地位」。彷彿香港步向滅亡,是因為大陸走向開放和繁榮。
香港之死,原因多樣,除了英國退出管治,香港根本沒有高瞻遠矚的政治人才——看梁特首在峇里,隆重接受阿奎諾三世的羞辱,即知香港所謂「治港人才」之困局——最根本的原因,先不要說大陸市場和英國智慧,香港社會結構自己步向死路。
梁振英上台前後,標榜要恢復香港的「社會向上流動力」( Upward Social Mobility)。此一口號,當然不是梁特發明,而是英國人首創。二○○一年,首相貝理雅在施政演說中,豪情萬丈,說要恢復英國的「向上社會流動力」,並就此成立部門。貝理雅認為,只要推廣社會福利,讓窮人子女接受教育,譬如貝理雅任內,為兩歲的貧窮幼兒提供每星期十五小時的免費教育,讓少年人到十六歲,則可報讀大學,社會就會有向上流動的環境。
在這方面,馬卓安任內將數以百計的理工學院升格為大學,一時英國大學學位氾濫。大學畢業文憑完成類似毛共一九五九年的「大躍進」。
但英國大學濫開,偏偏迎來了網絡世紀,一時方寸大亂。十年以來,貝理雅下台了,英國的所謂「社會向上流動」現象並無發生,失業率加劇、經濟衰退、「中國製造」的廉價品,又剝奪了英國的大量實業。英國走向消費和服務業的泡沫經濟之路,大陸擁有龐大外匯,英國的電子和工業卻紛紛破產,此時財相要向中國乞求資金注入。英國經濟這副敗局,貝理雅當年的預言破產。因為所謂「社會流動力」有兩種:第一、是一個低層階級的人,以勤奮和努力,加上市場機會,突破了本身的低下階級,進身另一階層。例如一個尖沙咀廣東道的苦力,搖身一變,成為金融和地產大亨。這等「社會向上流動力」是最實在的:香港五、六十年代,有水上人因走私韓戰違禁品,而脫離了漁民階層,變成體育、企業和賭業大亨;也有在街邊賣雲吞麵的小販,突破此一貧窮階級,向上爬而成為古董收藏家、軍火商、地產鉅子。也有在酒樓做廚師,手持「鑊鏟」,搖身一變,成為金融股票界的傳奇,進而跨國做石油生意。凡此種種,是跨階層真正的社會流動。一個國家,或城市,愈擁有此等階級變身突破的財富奇跡,愈有社會向上流動力,其社會經濟愈有活力。
另一種「社會流動」,是並無跨越階層,在本身的行業,由低做起,最後發跡,成為業中巨霸。譬如船王包玉剛,在上海租界時代,已經是航運業的一名小職員,來香港之後,通過併購和擴張,成為世界十大航運家之一。還有影業鉅子邵逸夫,三十年代也在租界的上海,與幾兄弟合資開辦電影公司,親自到馬來西亞當放映員。一九四九年之後,在香港得到清水灣地皮,也進而建成「東方荷李活」。
香港在英治時期,兩類社會流動力的奇跡,都不乏金光閃閃的成功案例。香港的社會向上流動力,比同期的英國更凌厲。因為香港沒有社會福利,又接收了大量民國成長的大陸新移民。他們翻山越嶺來到殖民地,或在調景嶺鑽石山,或到灣仔和尖沙咀從低做起,加上香港是大陸與國際市場的獨市橋樑,六、七十年代的香港,就是「社會向上流動力」的人類經濟史上最輝煌的典範。
但今日的英國,一個勞工階層的子女,出生後投入貝理雅提供的社會福利網,安安穩穩升讀一家三流的大學,畢業出來,也沒有什麼希望突破原來的階級。社會流動力,一種是「山雞變鳳凰」的跨物種變異,另一種是從蝌蚪成長到青蛙或醜小鴨變天鵝。英國的社會經濟學家承認,世界變了,連工業革命的英國,十九世紀創造了大量「山雞變鳳凰」的 A型社會流動奇跡,二十世紀又有大量蝌蚪變青蛙的 B型傳奇,但到今日, AB兩種都沒有了。
這樣一來,大學教育普及化於事無補,並打破了「知識改變命運」的神話。今日的英國畢業生,走出校門,不再留在本國,而是向外移民找機會,跨國界,而不是跨階層,尋求向上流動。涉入中國權鬥而一命嗚呼的英國人希活,從倫敦到大連,然後又到重慶,只差一步,就得到了一億四千多萬港元巨額佣金,他從英國跑到薄熙來的毛左中國,就是另一種更龐大的「社會向上流動」。他突破的不是本國的階級,而是國界,可惜因為文明與野蠻的界線,比從賣雲吞麵到收藏古董的那塊「天花板」更為堅固,所以一命嗚呼。
梁振英今日也講「社會流動力」,但我認為他的班子並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但不要緊的,多混四年,就夠鐘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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