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14日,任白戲寶《再世紅梅記》(下簡稱《再世》)於利舞台首度公演,演至李慧娘艷鬼自棺中彈出一幕,唐滌生因腦溢血斷魂台下,任白忍痛繼續三十多場演出唐哥絕筆後,被喻為粵劇「盛唐」的時代隨之黯然結束。今年是任劍輝百歲冥壽與逝世25周年,白雪仙特別把《再世》重新搬上舞台,並親當藝術總監,領徒弟陳寶珠及梅雪詩擔大旗。 每當銀幕放映當年任白演出舊片段、與愛徒上台謝幕接受觀眾歡呼與掌聲返回後台,甚至親自教戲途中,仙姐念故人不時潸然淚下。
唐滌生愛為筆下女主角畫像,李慧娘、盧昭容、穆素徽的倩影不時出現在劇團特刊,與優雅詩句對白纏綿。 《再世》再世,這次演繹他筆下主角的是生旦二人新搭檔,一位是首次在台上演繹全齣唐滌生作品的陳寶珠,一位是出道後沒停過演唐哥戲寶的梅雪詩,各有感悟,勾畫出這千秋詞匠的一輪一廓。
記者:鄭天儀
攝影:伍慶泉
(部份劇照由梁海平攝)
有人說《再世》很邪門,每次上演都有人犧牲,首演時失去了當時43歲的編劇唐滌生,今年一月份重演前,年僅41歲的舞台設計陳友榮亦驟然病逝。連作家李碧華都為《再世》添上靈幻色彩,剛於《壹週刊》寫了她的包廂奇遇,說上月看《再世》時聽到唐哥輕喚她名字,搞得她心寒蜷坐一團到劇終。跟小思老師聊起這事,她淡定地笑說李碧華擅寫鬼故,思想自然游走真假虛實,同場的她沒這種「經驗」。「靈幻事件我信,我信有另一個空間。」反而,信佛多年的梅雪詩(嗲姑)輕聲和議。英年早逝的人,回來欣賞自己嘔心瀝血的壓軸作,是凡人也願逝者能償的夙願。
■嗲姑早期搭擋有林錦堂與龍劍笙。她曾和寶珠演折子戲,兩人亦有默契。嗲姑自言恨做戲,只要觀眾不嫌棄,一息尚存也想留在舞台。
■嗲姑記得任姐教「學做戲先要學做人」。「她待人接物情理兼備,未聽過有人講她閒話和不是,個個都尊重愛錫她。」
■寶珠牢記仙姐金句:「做人要老實、誠懇、坦白,用心練功。」今次演出與師傅多了交流,排練時更見仙姐常因憶起故人而落淚。寶珠坦言已沒電影癮,反而迷戀舞台,寄望西九等落成後有更多演出場地。
緣繫任白唐 經典再現
說起唐哥猝逝陳寶珠一臉欷歔:「那時我年紀很小也不在場,但對於一個如此難得才子英年早逝感到很可惜。」 嗲姑滿懷感慨補充:「我這樣講好像有點不對,但唐哥離開後,任姐和仙姐才籌演《白蛇新傳》。如唐哥在,她們肯定不會做,那我很可能不會坐在這裏跟你聊天。」任白失去合作無間的唐滌生,同年仙鳳鳴劇團便開演《白蛇新傳》,並大規模招考年輕女演員,逾八百人投考。任白甄選了22人給予年半特訓演出,散班後再嚴選了十二金釵作為雛鳳鳴劇團的班底,當中便包括梅雪詩和龍劍笙。「我很感激唐哥,我出道後都是演他的戲,直到今時今日。今日有我,都是多得他和我師傅。」
兩位徒弟均說,不知仙姐何以選《再世》作為任姐百歲冥壽的紀念作,但肯定意義重大。事實上,仙姐曾向閨蜜坦言對這戲有特別情意結,見仙姐願以任白慈善基金名義作逾千萬元巨額投資,事事親力親為監督,可見極重視這次演出。事實上,在廿年間創作了四百多齣粵劇的唐哥完成這遺作後,無論粵劇和其他戲曲都再沒出現這種「文言詩歌劇」了。
唐滌生的劇本鏗鏘可誦,可觀賞又可咀嚼,文詞典雅感人肺腑。《再世》中一句「士無飽學不存,女無真情難活」經典,裴禹與李慧娘的對話,一問一答寫出裴禹的癡情、慧娘的無奈。「蕉窗夜曲」裴禹含恨碎琴而別一幕悲慟;慧娘名志拋出:「願煙籠妾心以酬惜花者,望風飄吾血以謝多情人。」又是一字一淚,淒惻斷腸。1977年已開始演《再世》的梅雪詩,坦言演繹唐才子作品難度相當高,尤其正印花旦於《再世》需一人分飾兩角。「其實是三個角色。」嗲姑搶白道:「昭容是小旦,李慧娘是青衣,加上慧娘的鬼魂,三者性格迥異。 昭容的少女情懷算是最易摸索,最難演是頭場《觀柳還琴》慧娘見書生後愛不得的複雜心情。」 嗲姑邊說邊似在模仿慧娘的慌心歷亂,她說自己能演得維妙維肖全靠仙姐在旁提點教導。
一出道便演唐哥戲寶的梅雪詩,狀甚投入地說:「唐哥的劇本文筆、鋪排與節奏會自然帶你做戲,他筆下的才子佳人敢愛敢恨,放縱自己感情時也相當含蓄,詩情畫意。」 嗲姑認為唐劇魅力在於主角的「多情」。「在唐哥世界裏,一見鍾情並非奇談,愛情令人萬分陶醉。」一句「芳魄願隨琴客去,不為燕鵲入彩籠」哀婉動人,怎不令人看得戚戚然心痛?
■唐滌生50年代在任白組成的仙鳳鳴劇團當駐團編劇,重新編寫膾炙人口的《帝女花》和《紫釵記》等作品,成為梨園可一不可再的鐵三角組合。離世後任白亦於69年後正式退出舞台。
唐劇多情癡 至死不渝
粵劇裏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都是淒美和蕩氣迴腸,現代愛情故事卻不再在乎天長地久。「時代不同,現在電影裏的愛情故事都變得很開放,如果現在還好似以前含蓄就會被人笑out。」 嗲姑笑言惟獨韓劇還偶爾保持含蓄韻味,但還未有空追看近期熱爆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
陳寶珠於1968年與南紅拍過電影《再世紅梅記》,但當時少不更事,未能完全領略此劇精要,演繹自然生硬膚淺。「那時我年輕又很忙,每日平均要拍兩三組戲,根本沒研究過角色如何演繹,電影一個個鏡頭拍,與在舞台上演粵劇的感情連貫是兩碼子的事。」 首次在舞台演唐哥劇作的寶珠別有體會:「唐哥極具才氣,他筆下的才子佳人無不感情細膩,對愛情不是癡,就是至死不渝的執着,背他的劇本是一種享受。 瀟灑倜儻的才子真的不易演、不易演。」唐哥筆下,裴禹俊朗又癡情,寶珠除了時刻想着任姐的神貌外,如何揣摩?「仙姐告訴我一定要自然不造作,融入角色,每句對白曲詞都要透切明瞭。」
■八十多歲的仙姐每次的作品都是舞台盛事,是本土演藝傳承重要示範。徒弟排練時常親自示範,關懷備至令二人受寵若驚。
吸任白神髓 情感發內心
《再世》上月在文化中心演出11場,將於3月27日起在演藝學院歌劇院和澳門重演。早陣子,仙姐為徒弟演出打分數時給了60分。「做到仙姐覺得稍為滿足我們已好開心,60分已完全超出我們期望。」這次是龍劍笙辭演,寶珠才頂上裴禹一角,不少人愛把她與龍劍笙比較。最初更很多人不看好,甚至說有票房危機,但看過演出的人都認為陳寶珠「脫胎換骨」,當事人又如何解釋「開竅」?
以平常心看待的寶珠姐說:「我曾演出過兩、三次《再世》的折子戲《折梅巧遇》,首次做全套戲必然壓力大,我演粵劇經驗膚淺,希望多排練補救。幸得仙姐由身段、功架、關目和做手通通親自指點,又安排全程鑼鼓替我們綵排,給我看昔日任姐舞台演出的八米厘拷貝,讓我逐一逐一吸收任姐的神髓。仙姐常告訴我們,唱做念打可以學,但文戲的感情表達卻發自內心,學不來。」二人強調,任白經常鼓勵徒弟多看書,尤其古文。從文字入手,讀起唐哥劇本時自然能投入角色。「將來重演,我們希望再努力爭取更好成績,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對師傅有信心。」寶珠與嗲姑異口同聲說。
任白對二人影響最大。寶珠說:「仙姐是前衞女性,你重看她的電影、裝扮,很大膽從不落伍,走出來總有種可遠觀而不可觸碰的氣質。」信佛的梅雪詩總喜歡說緣。她說自己是師傅負累,但卻得到她們無私和全心的教導。若是五百回眸才換得一擦肩,那麼與任白唐的緣份真的不知要用幾多世來換?
■《再世》是任白經典戲寶之一,可惜此劇沒有搬上銀幕,今日難以重溫任白演出。今次被白雪仙重新精裝製作,在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備受好評,下月將在演藝學院再演。
美哉少年 周潤發?
《再世紅梅記》經典一幕,慧娘追上橋望裴禹背影依依不捨,不理賈似道妒火中燒拋出催命名句:「美哉少年!美哉少年!」演慧娘維妙維肖的梅雪詩,現實中令她神暈顛倒的「美哉少年」是誰?嗲姑靦腆地說:「周潤發。早陣子我還第一時間看了他的新戲《賭城風雲》和《西遊記之大鬧天宮》。」寶珠姐鬼馬地搶白:「如果請你客串一幕戲與發哥對望,保證你一定暈。」
「不可以、不可以,發夢都不敢想。」嗲姑忸怩地回話。一次飯局發哥坐在她旁邊。「他人好,知道我不擅應酬便跟我談粵劇。周潤發喎,幾難得,事實上發媽、發姐都對我很好。」正是唐哥筆下「也不過臨風遙讚好儀容。」而寶珠姐又可有令她暈大浪的帥哥?不會是呂奇吧?「每個年代、每個男演員都有其魅力,沒哪一個是最型的。我好花心,梁朝偉、周潤發、姜文、葛優、陳道明……」不等她講完記者已插嘴說一個無敵答案:「楊天經。」寶珠姐一怔,笑出蜜糖:「這個不用說,他永遠是我心目中的最美男子。」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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