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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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日報- 哭傅蕾蕾 - 陶傑

哭傅蕾蕾 - 陶傑

收到她的死訊時剛過了午夜。在聖誕之前,剛與她互通聖誕的短訊。還以為身在惡夢,淚眼中看見牆壁上的時鐘,方知不是幻境。


傅蕾蕾是畫廊的主人,畫家傅抱石的外孫女。她原姓畢,因父母離異,從了母姓,她是畫家,也是藝術鑑賞家。


四年前認識她時,在她母親的家裏。母女講起傅抱石的南京舊事,傅抱石的人物畫是中國水墨的絕品,湘夫人、屈子、儷人行,我說:只痛惜傅抱石為什麼民國三十八年不來香港,而晚年作了展覽在人民大會堂的「江山如此多嬌」,畫作依然是氣宇淋漓的巨構,只是題畫的那個人,那六個字,像一碗上湯裏的蒼蠅。


傅蕾蕾不以此為忤,她是博雅空靈的女子,承襲了傅家的金陵氣象。她是純真如水的人,舉盼之間別有流韻。她在香港的中環開了一家自己的畫廊,辦公室在閣樓,眼見她成就了事業,而且起步即見漪歟之盛,我暗自為她歡喜。


每當去到她的畫廊,她穿一襲棗紅裙子,從閣樓步下樓梯,即如花團錦綉,她長髮如蔓雲,肌膚若冰雪,而軀態豐盈如盛夏的果園,說話時的芳柔又若初秋的月色。傅蕾蕾時時鼓勵我多作畫,她說畫廊等着為我辦畫展。她為我奔走做展覽時,比誰都忙,反而我是自慚於疏懶。我知道她繪畫的艷彩,實是疏洩她內心的抑鬱症。你為什麼不快樂?有一夜,我走下荷李活道的石階,經過她的畫廊,想走上閣樓獨自問她。只見門半掩着,樓上若有燈光,我躊躇而不忍舉步,心想,我已經不再像她那樣的芳菲年華。


蕾蕾是那樣的勤勞。她喜歡自娛自奮,又成就他人。對於她的朋友,她彷彿是從天國的階梯走下來,將真善美帶來凡間的。除夕倒數,許多人的賀年短訊傳過來,把傅蕾蕾祝聖誕快樂的那幾行字捲蓋在後了。


二○一五年第一夜,我無眠,拼命在手機上想拽回蕾蕾聖誕前給我的最後短訊,她的一欄,紀載着她最後上線的時辰,我伸手想抓住她,我要告訴她:我們尚有一場東瀛寫生之約,提着筆墨色匣,一起去找春雨後漫山盈徑的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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