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30日星期四

壹週刊 - 1111 - 坐看雲起時 千古奇局

 

坐看雲起時

千古奇局

2011年06月23日

中方高官巡視特區,向特府發出指示:要關注民生住屋短缺,經濟問題處理不當,隨時會引發政治危機。
高官這番警告,當然是有感而發。論居住問題引發的經濟危機,中國大陸最為嚴重。房地產泡沫,導致地方政府斂徵土地,銀行得到四萬億熱錢,放鬆借貸,其間回扣私佣,層層進袋,不在話下。

「發展是硬道理」,各地不大幹快上房地產,即違反「鄧公」遺訓。偏偏中國國務院取消了農業稅,地方政府少了收入, GDP怎樣拼?答案是進軍房地產市場。房子就是這樣炒高的。廠商出口歐美,賺回的美金,十元有七八塊,只有回饋磚頭保值,否則現金存在銀行,利率低,即變成一大堆無以消化的「垃圾資金」( Junk Cash),就像太平洋漂浮着的那三大工業廢品的垃圾大洲。
中國經濟靠出口,美國人絕不介意讓你狂賺美元。廉價牛仔褲、玩具、電器什麼的,出口美國,中國的廉價勞工,對文明世界的貢獻至大,為美國平民遏抑通脹。廠商賺回來的美元,除了外資可以匯出若干回西方國家,大部分就地消化。美國的國債大把賣給你,即是美國政府向中國「打白條」。
美國打了白條,坐擁中國勞工價廉物不一定美的低通脹的成果,垃圾資金在大陸市場越積越大,越啃越腫脹。不投放房地產,又投放在何處?七十萬億現金全國流通,是多大的 Junk Cash漂浮島?形勢之壯觀,開人類六千年歷史未見之新局。
好了,然後就是這位高官來特區講到的問題:香港特區房地產,承接上游,是大陸 Junk Cash腫脹必然的結果,好像一條河,上游發大水而澇,中游的湖泊,必然水位上漲。香港得前英殖民地西方文明留下的那陣體味之優勢,大陸人在香港置業,不必來住,收租回報可觀,且是身份象徵。想香港房地產不漲,除非大陸熱資不來置業。

想大陸錢不來,不是立什麼限制的下策,而是想辦法令香港跟大陸一樣,譬如,馬路上的交通,太過依法守交通燈;香港的飲食業尚未用地溝油,香港人尚不夠喧嘩,打尖「文化」尚未與中國看齊。香港法治相對獨立,這個地方的氣氛和形象,仍然太像殖民地英治的時代,主動把這一切摧毀,令香港變成(不說「淪為」,是力求客觀,避免傷害什麼人的民族感情)深圳第二,或者另一個東莞,即百分之百的中國城市,大陸資金覺得香港沒有什麼內外有別的特色,就會把資金寧願投放在重慶、上海、廣州的房地產了。
什麼九招十八式、七招十六式,通通不如把香港轉化為珠三角氣味之水天一色。在這方面,特府起了一個好的開頭:特區警察的制服,已「統一」為與中國公安著一樣的淺藍色;郵政局以前的英國紅,也改為中國綠——這一點倒很奇怪,中國人不是喜歡那一款紅嗎?無論共產執政,還是大紅燈籠的滿堂吉慶,英國郵筒的那種紅色,本來正合中國人的「美學」脾胃,但特府喜歡鬥氣,翻身作主人嘛,你殖民地紅,我偏要綠;殖民地當年如果是綠的,他就會改回紅,了解中國的心理國情,要看這等細節——特府的官樣文章,詞彙也左一個「理順」,右一個「一籃子措施」,工程基建紛紛「上馬」,把延安為中心的北方土話,大量「引進」。循這個方向,多努力三五年,就會更洗脫殖民地的英國味,大陸熱資就會少一點,轉戰倫敦。

大方向是對的,步伐只嫌不夠快:上星期一輛警車,停在上環的電車站,警員把更簿在車頭一扔,與女友下車不知何去,這樣的派頭,就有「祖國文化」的氣勢了,讓大陸的業主多開點眼界,對遏制房地產,有幫助的。
譬如,特府官場的一眾女官,為何仍眷戀英國殖民地時代的陋習,堅持像「陳方安生」,冠以夫姓?林鄭月娥、謝凌潔貞、劉吳惠蘭,為何不向「國家」睇齊,高官列陣唱名:唐英年、曾俊華、鄭月娥(女)、邱騰華、凌潔貞(女)……這樣的書寫方式,才是真正的「政治正確」。
每逢臨近政治的節日,如七一之類,東西區親中政黨的區議會地盤,必在街頭插上淺紅、淺黃、淺綠、淺藍的長方形彩旗,好似在大陸搞運動會。美中不足者,是特府總部未見掛上大紅燈籠和紅色綵帶,希望搬進添馬艦新總部之後,大堂多鋪一點鮮紅、金黃,好似太平天國忠王府一樣,另加福祿壽景德鎮大型瓷像,這就中國文化氣息今古結合了。看來特府高官,尚未真正完全進入國情狀況,一點一點累積、模仿,假以時日,到二○四六年,應該可以「全方位」(也是一個大陸名詞)變身成功。

樓價那時會不會再漲?仍很難說,一旦曾為英殖,體味永久高尚,上海灘的一列英國式的大廈,不就是帶旺了地段?中國人崇洋的骨髓基因,戒不掉的,銀行即使加息,山西礦主一向不信先花未來錢,都抱着現金來置業,只有現金才有安全感,因此,銀行再加息,樓市豪宅照升。
美國沒有加息的誘因,因為中國貨充斥,通脹低。港元是美元的掛鈎奴婢,主人不加息,奴才不敢加。主奴匯率脫鈎,不是沒有人時時講,但一九八三年黑色星期五擠提風暴,中國記憶猶新,脫鈎隨時會引發恐慌、踐踏、暴亂,不論中港官僚,無人敢負此天大之責,這是港元至今仍在抱着白人的美金大腿不放的最大原因。
這就形成人類千古以來的經濟奇局了,香港的房地產,有共產黨主持大局,放心,不會大垮的,即使退一萬步,共產黨有什麼冬瓜豆腐,覆巢之下,資金只會瘋狂撤離,香港更是避風港——此一判斷,不涉任何政治,純粹是科學的客觀結論。香港房地產下一次大崩潰,除非中美引發世界大戰,香港遭到美國核襲。但美國對香港尚有點蘇絲黃的世界般的感情,所以,香港的定位,穩如泰山,我樂觀。

陶傑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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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雲起時

亂埋地雷

2011年06月16日

特府教育局女常秘到左校演講,哪壺不開,偏要講政治,主動提「六四」,說「在歷史的長河裡,少不免有點挫折和沙沙石石」,遭到學生即時駁斥。
特府的常秘是公務員,公務員不是不該涉政治是非嗎?評論「六四」,一個聰明的常秘,是會由「政治任命」的副局長來做,既為「港英餘孽」,也許身在山中,不知道前「港英」訓練殖民地土著精英,從行政管理的官場英文到淑女喝下午茶手持茶杯的優雅方式,什麼都教,就是不教歷史的識見與政治的判斷。在基因貧乏的空白地帶,偏要帶頭衝鋒,如此「常秘」,是大腦思想分泌長期便秘吧?

謝女常秘進學校,是為了推廣「國民教育」。國民教育是不是好東西?市場最真實,早已經有了答案。英國哈勞公學來香港開分校,家長爭報名,學費每月三萬港元,億萬富豪的子孫早已霸位,因為還要交六百萬元的學券基金。哈勞為什麼膽敢收取全城之冠的貴學費?因為英國的名牌教育機構,不設特府那套「國民教育」。
香港的德福和英基,凡教育的租界,都沒有特府的「國民教育」。香港七百萬市民不是傻子,這還用推銷嗎?謝常秘自己的子女,有沒有送英美,或者有無計劃送去西方文明國家?交代這一點,勝過去學校拉客。
所謂「歷史的長河」,這種隱喻,用過千百次,是陳腐的 Cliche。如果「歷史總有沙石」,那麼南京屠殺算不算沙石?大躍進餓死的四千五百萬人,更是河底的沙石了。在常秘的眼中,人命只不過是任由河水沖漬的沙石吧,不知道萬一她自己的子女也是這類悲劇的犧牲品之一,她是否也會以「歷史學家」的「宏觀角度」視之如沙石塵土?
特府的政務官,如果只精於以文法準確的英文寫 memo,缺乏人文修養,那就像一些三流學者一樣,開班「名人教英語」,專向初中學童講 Go、 Went、 Gone的不規則動詞文法常用表好了,何必挑一個不懂得的大題目亂放厥詞。
教育局局長孫明揚就有智慧了,這類「敏感話題」,官場歷煉三十年,一定不會碰。常秘卻越講越 High,訓話說:「如果要為我們家庭、我們社會、我們的國家創造更美好的前途,我們就由今天做起。喊喊口號、鬧鬧事情,做些激動的事情,然後回家還是蒙頭大睡,是改變不了事情,要改善一定要從知識基礎開始。」

先不說其用語之嚕囌:「喊喊口號、鬧鬧事情」,在歷史上,一場改變人類命運的轉折,有幾多不從這八個字開始?五四運動的「內除國賊、外抗強權」,遊行到東交民巷,不也是「喊喊口號,鬧鬧事情」?「五四」的大學生喊完口號、鬧鬧事情之後,沒有「回家蒙頭大睡」,而是火燒趙家樓,女常秘反對「回家蒙頭大睡」的後續行為,是不是曲線鼓勵青少年,「喊口號」不夠,還要來點真的?
很明顯,這種講話邏輯錯亂,偏偏又在擁有一九六七年反英抗暴鬥爭光榮傳統的愛國學校裡誇誇其談,難怪即時遭到男生踢爆。福建中學的校友一定會恥笑這位港英餘孽:一九六七年五月,如果不是我們愛國同胞站出來「喊喊口號、鬧鬧事情」,後來港英被迫改革,哪來的麥理浩九年免費教育和居屋計劃的仁政?
謝常秘講大道理,引述論語,講做學問之「五大功夫」:一要博學,二要懷疑,三要慎思,四要明辨,最後的一樣是「篤行」:「你認為對的東西,就要堅持。」怪不得學生一頭霧水,因為財政預算,最初說向市民派錢六千元不可行,說只會刺激通脹,這一點,既然是對的,為何不「篤行」而堅持呢?常秘叫學生,用「疑問的態度,看你所有獲得的資訊」,那麼特府在沙士期間提供的「洗手、洗手、洗手」資訊,是屬「所有」的範圍,又要不要「懷疑」?
特府多項政策,朝令夕改,有無「慎思」?她的上司特首,講過「民主即文革」之類的論調,又是哪一門是非的「明辨」——文革的集體瘋狂,絕非「極端」的民主,文革時期中國人絕無懷疑、質詢、反對教主毛澤東及其一伙的基本言論權利,否則即「現行反革命」,了解此一基本事實,大概不需太「博學」吧?
左派的朋友私下都同意:「港英」殖民地政府撤走前埋下許多地雷,其中一大顆,就是「政務官」——他們沒有思想,沒有真正的國家觀念,有許多甚或暗中仍效忠英國,「公務員治港」治出了一片混亂,看看常秘在左校的講話,真正是「九唔搭八不三四,丈八金剛無厘頭」。歷史、政治、邏輯學,都是前「港英」壟斷的高等知識,在肥彭 衞奕信決策治港時,只負責跟在後面挽公事包的人,今日千萬不要以為真的做得了主人,公務員進學校演講,不要野心太大,向小童限於宣傳「用完廁所即沖廁,進食之前要洗手」之類不必懷疑的普通「資訊」足矣。

坐看雲起時

說革命

2011年06月09日

特府嚴打僭建,向新界人的頭上開刀,新界人說要發動「流血革命」,說當年抗擊過英軍,一九六七年也暴動過,呼喊曾政府放馬過來。
在中國人社會,「革命」這個名詞是最大的神話,因為從來沒有發生過真正的革命,但中國人百年來卻最多人口頭講「革命」,明明是流氓團伙的暴動,實踐的都是「偽革命」;又有太多人糊裡糊塗做了「偽革命」的炮灰,更多的無辜者,因為中國從沒有革命,無端被打成「反革命」,做了中國人自相殘殺的釜底寃魂。

什麼是革命?首先,革命要有明確的理想,代表相對舊時代的一大進步;其次,革命必是暴力行為;第三,革命除了有激進領袖,必須全民投入,共同參與。三大條件,缺一即不成為革命。
中國歷史教科書教壞兒童的地方很多,其中之一,是向兒童胡說八道,大陸的教科書說東漢的黃巾是「起義」,把農民匪賊因口腔期的動物訴求而掀起的團伙暴力搶掠,美化為「起義」。「起義」本無「義」,其實是行惡,概念一偷換,以階級為準,以後的「太平天國」,即 upgrade成為「革命」,像航空公司的 EY級之升格,讀這種歷史課程,一代比一代蠢,恭喜。
李自成張獻忠之流,打進北京,是想自己做皇帝,洪秀全楊秀清也是,只想坐江山,換一個朝代,中國的社會結構,三宮六院,奴才太監,一切沿襲不變,直到毛澤東還是一樣,何來的「革命」?
有人不服氣,會反駁:辛亥革命結束了帝制,成立共和,也有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合乎革命的定義了吧?
當然不合,辛亥革命只是一群廣東福建知識分子匯聚日本的江湖勢力——幕後當然有日本政府支持——還加上英國和美國的義助,武昌起事的槓桿效應,加上慈禧方死,三歲宣統加攝政王,朝中無人,權力半真空時,袁世凱倒戈偷襲,遂「蝦碌」得手。

「辛亥革命」不是真革命:第一,全民沒有參與。中國的蟻民從來不知革命為何物,一朝天子,只要有飽飯吃,他一朝做蟻民。孫中山得政後,下令強行全民剪辮子,中國人逆來順剪,你當了權,剪就剪吧,自己根本沒有如此衝動,還有許多老人家抗拒。全民沒有參與,何來的革命?第二,袁世凱稱帝,張勳復辟,證明基因沒變,「革命」即使成功,根本不徹底。不能貫徹到底的,就不是真正的革命了。當然,三民主義的價值觀,還是在這片土地發了芽,但不敵三千年劣質的土壤,加上日本侵略,最後還是回歸了秦始皇。
說「革命」是中國的神話,誰能辯駁?毛澤東的「革命」有解放了中國人嗎?以中國婦女為例,雖然再無三妻四妾的大清律例,但高官富豪包二奶呢?繁榮娼盛的全國淫業呢?言論、集會、結社比起清末,有沒有自由呢?
法國大革命是真正的革命。自由、平等、博愛,發揚光大。法國革命也有殺人狂的領袖,如雅各賓派的羅伯斯比爾,但法國革命的恐怖時代,並不是把哪個人捧回寶座做新的皇帝,羅伯斯比爾不貪財,不好色,是真正的苦行者。法國大革命把宮廷美食和紅酒解放到民間,今天到巴黎的麗池酒店品嚐鵝肝,皆是革命帶來的成果。法國人比英國人會吃,因為二百年前,美食就不再是皇室的特權,連同衣著和生活的品味,雖然付出了三萬條斷頭台上的寃魂成本,法國人至今仍在分紅收益。
這才是真正的革命。革命必須帶來徹底的改變,須全民激情投入,而且必須是暫時的非常手段。革命是電擊心臟的震盪療法,世界上沒有「在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這等混賬概念,提倡這種說法的,必然是偽革命者,甚或是殘暴的反革命。
「革命」這個名詞太深奧。香港是個賺錢的地方,很諷刺,孫中山的 A貨革命,要倚仗英國殖民地才搞得成功。中國太多偽冒品,不但奶粉摻了毒,雞蛋可以是假,豬肉灌了水,連革命也從來是假的,或者是 A貨。在這方面,實在沒有臉在世界上奢言上菜。
美國的獨立革命也是真的,意大利馬志民的革命也是真的,波爾布特那一場卻是假的。智商有限的地方,千萬不要亂模仿。革命從來是西方的觀念: Revolution,意指轉動,是一個物理名詞。從物理學到人文,有一以貫之的道理在。這才是通識,可惜,這一課,香港沒有人會教,一個民族在「革命」的口號裡鬼打牆,轉來轉去,回到比從前更不堪的起點。不斷出現半桶水的學者和心狠手辣的流氓,此一景況,絕對與革命無緣,只能是上天的詛咒。

陶傑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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