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9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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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暴動領袖逝世,無端端引起一場紛爭,追究一九六七年所謂「反英抗暴」的責任。死者家屬覺得冤屈,認為無端端鞭屍抽鬥,殊不公平。

追求事實真相,總會令一些人覺得受傷害。一九六七年的暴動,中方、特府、左派,不敢再提,好似沒有發生過,然而最好笑的是:中國人最喜歡指控日本刪改歷史、抹掉所謂的南京大屠殺。真是笑死。

譬如信手拈來,既然一九六七年沒有過暴動,不要緊,那麼就當做日本侵華戰爭一樣,沒有發生過好了。然而普通的事實:香港何來有什麼「工運」?請注意:不是為工人爭取加薪或福利,是「工人運動」。什麼叫「工運」?八十年代波蘭團結工會領袖華里沙領導格但斯塢碼頭工人,對抗共黨政府,先罷工後示威,後來演化成顛覆東歐共產集團的歷史事件,華里沙就是工運領袖。

香港從來沒有什麼「工運」。因為五六十年代,香港有紗廠、原子粒收音機裝配廠、玩具工廠,你找找幾十年的舊報紙,繁榮安定,沒有什麼「工運領袖」發動工人罷工,要求加薪。

一九六七年五月六日,新蒲崗的人造膠花廠發生勞資糾紛,也不是一場工運,而是老闆與一伙工人之間因薪酬問題的爭執。後來新華社和左派介入,揣摩大陸民革上意,將行動升級為暴亂。一個「工」字的紛爭,為時極短,即升級為有組織、有預謀的全港暴動了。

香港無工運,社會運動倒有過幾場。例如什麼「保釣」、「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文」、「一九七八年的金禧事件」可以稱為「社會運動」。這些重大事件之間,無工廠工人之參與。一九七○年本地的劉千石倒是辦過一份「工人雜誌」,爭取工人權益,也限於辦公室中書生之見,並未發展成癱瘓半個香港貿易出口的罷工行動。

工會負責人不等於是「工運領袖」。難怪巴金在「文革」之後哀嘆:要中國人這個民族講一點起碼的真話是多麼困難。

叫中國人講真話,真是比要新幾內亞的土著登陸月球更不可能?一來教育並無「獨立思考」之設,二來社會缺乏真正的民主。自小填鴨教育單方面灌輸,所謂「贏在起跑線」,兩三歲的小孩,為了要進名牌幼稚園,已經要找補習班。名牌面試要接受雞精式的灌輸。三兩歲學什麼?學在面對一個陌生的校長時,看校長的面色,對一條問題的指令,準確答出事先叫他死記好的答案。每年所謂名校面試季節,香港都是一個國際笑話。看見家長從小將他們的小孩訓練成舉手機器、錄音機或奴才,你會暗自讚嘆:一個民族最大的本事是確保每一代都做應聲蟲。

外國人私下有交情才講真話,這些人對不相熟的中國人,交談之中,自然三句不離對中國「經濟成就」的讚賞。講真話如魏京生到劉曉波,會換來十多年的牢獄之災。統治中國人很容易,殺雞儆猴就夠了。將一個講真話的人判入監獄,不會有人為他爭相聲援,只會陸續收口。民族性格決定:文人相輕。講真話的如果是文人,得罪了政權,這個人平時也必定得罪同輩的許多「文友」。如果我是共產黨,也一定善用「文人相輕」的DNA,平時鼓勵他們告發,看準時機,抓一個進去,我也明白:其他文人在暗中偷笑。

大陸一九五七年的反右和後來的「文革」就是這種核分裂效應。詩人聶紺弩逝世前,不是廣為流傳他的一個書法家好友向「黨」告發他的反動言論?作家馮亦代不也被揭發時時向一伙右派「知識分子」家中串門,豎起耳朵,留意動靜,「運動」一來,馬上檢舉,令他的文化朋友身陷大獄?這就是DNA了。我查看過納粹德國的歷史,許多知識分子不相信謊言,像作家湯瑪士曼一早離開,隱居瑞士。納粹時代沒有形成一個作家、藝術家、音樂家互相檢舉揭發的大規模。

中國歷史上有「偶語棄市」的記錄,就是私底下說幾句話,馬上推出斬首。「偶語」怎會成為死罪?當然四周有人「報寸」。法家的商鞅又發明「九家連坐」,此一傳統「文革」登峰造極。所以要中國人實現議會民主是不可能的,因為要中國知識分子說真話不可能。為什麼要知識分子說真話不可能?因為所謂知識分子之間,先流行互相輕視、出事而告密的傳統。

巴金當年呼喚「說真話」,他的「懺悔錄」還在香港左派連載。我記得當年那份左報編輯,欣喜形於色,告訴我:「現在國家不同了,巴金終於鼓勵說真話,這種文章也可以登了。」三十年前我聽見此言,心中憐憫這個中國人編輯之天真,我已經暗自懂得冷笑。今日再看巴金的「說真話」,果然只是曇花一現的哀鳴,舉國又退回謊言的時代,並蔓延香港。對於中華民族,我由衷寫個「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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