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8日星期四

福壽全歸拜殖民 - 陶傑

福壽全歸拜殖民 - 陶傑

福壽全歸拜殖民 - 陶傑

饒宗頤先生治學之盛,浩如湮海,同輩與後人,即取一瓢,已訝然見其中之豐瀚多姿。
因為清末民國,中國享有前所未見的學術自由,加上舟船交通方便,此時興起了章太炎、陳寅恪一派學者,由精研佛學起,兼修梵文,而由梵文發現了古印度文化,而在古印度的另一迷宮裏,觸通了中亞細亞的多扇大門,走進波斯、巴比倫、古埃及的遠古文化。此一異域,為三百年中國知識人從未踏足。
饒宗頤即屬於此一派(School)。這些人有一股野心,因為通古識梵,發現中國的文字、音樂、藝術俱有許多由印度傳入。他們要證明「華夏文化」並非一個獨立而龐大的國域,而是三千年「一帶一路」的結果,甚至由西域而來的種種,滋潤中原。此一派漸有「厚梵薄漢」之勢,認為比中原漢土自我滋生的文化更為豐富,也更有魅力。
章太炎為此派之現代始祖,因為學了梵文,對古印度語的聲韻有研究。因為章太炎的影響,饒宗頤研究中國詞學,亦偏愛姜白石和周邦彥,認為白石清真之詞,於聲學最有佳緣。在這方面,黃霑向饒宗頤拜師,是選對了。
這派學人越向西域走,越有發現,譬如饒宗頤先生研究楚辭,發現屈原悲問蒼天的「天問」,不是獨有的文體,在梵文、古波斯的文學和舊約聖經也有。就這一點,不能證明屈原受到古印度影響,只能說:釋迦與弟子的對話、耶穌對門徒講故事、孔子和門徒的論說,是二、三千年前東西方智慧啟蒙時,不約而同各自找到的一種表達方式。
然而章陳饒季──季是季羨林──可謂治中國學術「西域化」的四大台柱。本來此一派,為漢學開拓了一大片新天地,有如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連胡適也一度來湊熱鬧,考證西遊記,確定孫悟空這個人物,來自印度史詩裏的神猴哈努曼。
若章陳饒季遇上一個學術自由的好時代,不但「中華文化」不必到今日還要共產黨來叫「偉大復興」的口號,中華文化可以東囊日本、西接印度,打通到波斯和地中海邊,與羅馬抗衡,還可以成就一個大亞洲的文藝復興大體系。
除了章太炎有幸早死,然而毛澤東對一切文史知識份子的刻骨仇恨,陳寅恪被迫得貧病失眠交煎,嚇死於紅衛兵的羞辱大批鬥;季羡林下牛棚「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地位有如豬狗,也不知道在農村除野草時發掘出幾塊西夏的文字碑;只有饒宗頤及早來了香港,在英治香港大學的庇蔭下,擁有圖書資料、高薪房寓、學術自由、飛印度歐洲的逍遙。在英女皇的慈光之下,饒宗頤先生福壽全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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