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欄名 - 黎智英
《壹週刊》轉手,《事實與偏見》用了二十多年未斷過稿,今天開始不能再用。也是時間了吧,人老到懵懂還有啥偏見,都模模糊糊了,可窺全豹看到的,也只會是偏見。二十多年像顆遙遠的星星,寫了二十多年,窗外幾顆大樹,每年開花燦爛的紫荊花大樹也不在了。以前坐在大檯寫,現在用手機坐在沙發椅上寫,不變的是仍然想寫下去。
最初我只寫一頁幾百字,後來兩版二千字開始寫到氣咳。最搞笑是丁雄泉畫畫,叫我寫詩,我說不。他說,你就當在別人面前脫光褲子,你敢嗎?因此我脫了褲子寫了一年多詩配他每期的畫。搞笑就這樣搞了二十多年,繼續搞笑。
用什麼欄目?窗外暮色雲光,一群白鴿漸漸飛遠,天際漸遠,人生有盡,我想不如用《成敗樂一笑》。反正我寫做生意的文章多,到底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一切來自做生意,一切學自做生意。做生意不是捕魚作業,是與魚為謀,須知魚苦樂。
看見一些非常優秀年輕富二代,未起步就被錢財跘着腳,不好好做個人,傻傻的去做「有錢仔」。要做有錢仔就去花錢好了,不要做事,做事是先做好一個人,做紥實的一個人,以飢渴的心投進去,相信:What given gives. If not given you just seem to be. 想着的不是成功,是付出。付出,便成功了。看見一些富二代,牛津劍橋哈佛等高材生,聰明又肯做,但就是沒把自己放下去。只想怎樣去賺錢。工作是一種生意,在他們是做着生意不是在工作。真正的工作是把自己放下去的。與工作糾纏,如大蛇纏身,糾纏不放,怎會不知怎樣做?
他們說誰都沒教我該做些什麼。不,投身放下去,工作自然會教你。沒有人可教你做生意,因為沒有人會懂得你的生意。生意不是理論,是活如靈猴,你裸心放下,與生意互動,生意自然教你怎樣做。做生意的智慧是生意成敗中學來,不是高人指點,而且,指點的高人多數是老點。
富二代的財富讓他輕易創業,但創業不僅是資本,最重要是 animal spirit ,更難的是 animal hunger。他們沒有危機意識,沒獸性的飢渴。一切來得太容易,事情在舉手投足中做到。都在意料中,太容易了。但是,岸上觀魚,又焉知魚苦樂?岸上觀魚沒感覺,沒感覺的生意只是理論,不是生意,生意是活生生,是知水中魚苦樂,是跳進河裏得知魚苦樂,活在其中。這才叫生意。
做生意 you can't seem to be。你要來真的,如廣東人說是嚟真的。你來真的,別人看在眼裏也來真的,真實在眼前,生意自然會教曉你該怎樣做。做生意不難,難就難在從生意的起伏,陣喜陣痛的反覆中學懂做人,難就難在這甘心的投入。做生意是同現實對話,對話愈親切,你生意的觸覺愈靈敏,你的互動造成的生意結果,構成第二個反應,周而復始,良性循環。你愈放自己下去,你與生意互動愈流暢,但是,你必須投進濁河,勇敢後,你便如魚得水。全情無悔投下,才叫樂!
地產生意扭曲了許多人對做生意的認知概念,認為生意就應該像地產一樣,蹺住手就賺到盆滿缽滿。不,地產不是做生意,是在收「租」。過去幾十年中國開放,來香港買香港制度好處的人和錢湧入。他們要的不僅是個住所,買的還有安全和安心。我們的法治,社會制度的安全,醫療飲食住的安心,對他們大陸有錢人是很大的價值,用錢買樓時一併買下來了。這些制度的優勢 institutional value,是社會共同的資源,大陸人來買樓居住便享受到,這共同的資源成了地產商多賺的「租」,也是特權。你有錢便可買樓,這特權是自由買賣,也沒什麼不對。這是制度和過去幾十年需求不斷飆升,一面倒的地產需求扭曲了香港經濟,有限的地方,大陸願意高價收買的香港良好制度好處的人又多,我們共同的財富,都給地產商這一小撮人享用了。不過,這不是誰的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但地產只是收「租」的生意,不是做生意的生意卻是事實。收租和做生意的創造是兩回事,經濟效益哪個好我不理,最少觀感上,地產商是群吸納「特權」的奶嘴,其他生意是創造,為社會供應「牛奶與蜜糖」源頭。
太多年輕人未 give 就想 take,他們不知道 take 是永遠的未知數。沒有人會知道結果!只有 give 我們可控制。雖然不知會得多少,我們卻知道,得着我們只能從 give 中求。What given gives. If not given you just seem to be. 我們不能做 seem to be。Dante地獄裏的偽君子穿着閃耀唐璜的華貴大衣,卻是重鉛鑄造,載着千斤萬擔罪惡的沈重,從此折磨到永遠。偽君子的遭遇都慘,不僅是Dante這樣說。
富二代做生意不是為賺錢,更為攞威,也不僅是富二代,年輕人都這樣。聽說法國一位多年三星廚聖佐治,有一位出色的徒弟,他是多年廚房戰友的兒子,是老戰友幫手培育後輩。這小子天份好,自幼吃老爸做的好菜,懂得吃,有好的味覺。而且六七歲開始跟婆婆煮食,十二三歲已懂做不少好菜。來到廚房不到三個月,佐治趁他生日送了個大禮物,然後叫他不用再上班。為什麼?那小子說,來到這廚房他完全沒有得發揮,做的都是廚聖想出來要做的。「我沒有了自己!」他跟佐治抗議。來到這裏他應無悔放下,謙卑學習。佐治說,你來到我廚房當然是做我要做的菜,想煮自己的菜請你回去。於是打電話給老友說,做菜我可以教,教仔我不可能幫你做。你唔好搵我笨實!佐治做了個全巴黎最好的《巴黎教化雞》給小子送行,好吃到臨出門回頭問廚聖,為什麼雞胸肉可這嫩滑?廚聖沒理他。
他回到家,小子在老爸面前狂數佐治的不是。老友聽了,媽媽呀!不得了!慌忙用Perigord 最好的黑菌做了隻黑菌釀燒乳豬,鞠躬折腰送到廚聖家中,千道歉萬道歉為小兒不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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