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3日星期四

陶傑 - 專欄 六月 語文障 半公審 決戰前夕 鐵鈎傳奇 市場最大 一滴血

 

語文障

中國發表「香港白皮書」,香港嘩然。「白皮書」明顯是宣判了「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死刑。雖然「一國兩制」理論上還保留,但由今日開始將會實現沒有「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新一國兩制」。

「白皮書」是中國式語言幻術的展覽大全。發表之後,親中愛國陣營看見發生大火,各級各層人等,包括梁班子的律政司司長飛身撲火,聲稱「一國兩制」並無變化,「白皮書並無新意」。一份中國政府以七種語言公布的全新文件,如果與本來的政策方針並無兩樣,則為何浪費紙張?「白皮書」內處處有絞殺包括梁振英在內的香港「治港」主體的「高度自治權」的新意。
首先「白皮書」的開頭即刻強調:「一國兩制作為一項新生事物,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探索、開拓前進」。香港的「高度自治」早在基本法訂明,國防外交由中國政府管,其他概由香港處理。既然一切現狀不變,則為何「不斷探索、開拓前進」?「前進」兩字,認識共產黨九十年的人,都知道就代表「變化」或者「革命」。一項物體在一條直線上前進,其位置改變了。香港的現狀如果不變,則「開拓」什麼?又「前進」何來?
「白皮書」生怕香港人生得蠢,在結尾再提一次:「不斷豐富和發展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保持香港長期繁榮穩定,是中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國兩制」如果不變,又何須「不斷豐富和發展」?「開拓」、「前進」、「豐富」、「發展」就是「變」的同義詞。這個「變」字,決不是「高度自治」從此像服了「偉哥」一樣,「變」得更大、更強,而是「變」得更萎小,甚或「變」至無形。還說沒變?親中派是傻仔還是自欺欺人?
「保持香港長期繁榮穩定,是中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句尤為「精警」。香港自一九九七年以來,經歷過中國大陸的「三個代表」江澤民時期,以及「科學發展觀」的胡錦濤時期,「白皮書」為何不說「保持香港長期繁榮穩定,是科學發展觀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胡錦濤已經下台,「科學發展觀」也已經成為泡沫。今日中國大陸,人們再不必知曉「三個代表」和「科學發展觀」為何物,主人更換了,今日變成「中國夢」治國。人亡政息,連「三個代表」和「科學發展觀」這等空泛抽象的「治國理念」,也被「中國夢」所取代。香港的什麼「一國兩制」又怎會仍是鄧小平死前的那一套?

「白皮書」除了下令香港的法官必須「愛國」,還公然閹割梁班子及其以後的特區政府所餘無幾的行政權:行政長官在行使職權時,「須執行中央人民政府就香港基本法有關事項發出的指令」,這一句在基本法並無。「基本法」只列明中國人大常委會在香港終審庭或高院法官提請之下,對基本法發出解釋,而中央人民政府「依法」執行香港的國防與外交,並無片言隻字規定中國「就香港基本法有關事項」能夠發出「指令」。所謂「基本法有關事項」,有關什麼事項?這就是中國人政治在曖昧模糊之中布下殺機之處。「有關事項」不是由梁振英團伙決定的,而是由中國隨心所欲,隨時可以命令梁振英站立、下跪或爬行。
香港的大律師公會長期受英國理性邏輯思維開化,對於這等「有關事項」、「開拓發展」、「豐富進步」之類中國式無厘頭詞彙,自然一個字也不收貨。但是這是中國人頭腦思維的基礎。毛澤東在奪國之初,就已經用這套政治語言下聖旨:「各地反革命,情節特別嚴重者,可以大殺幾批。」何謂「情節特別嚴重」?此一解釋權交由各地共幹憑一己喜好,可以公報私仇,任意決定。「可殺可不殺者,堅決殺」,鄧小平在「嚴打罪案」運動之中,也使用這類模糊詞彙。

這是中國人社會遺傳專制的基因。中國語文用來制定法律,只會「得啖笑」。受過英文、法文、德文訓練,再回頭看「中國」此一語言文化,只會覺得中文可以用來作詩,中文是人治的語文。但沒有國際視野的農民,世世代代在他們的文字醬缸裡翻滾,則又覺得樂趣無窮。中國人有資格實行議會民主嗎?我認為他們使用中文一天,則一天無此資格,意思就是 Never。
「白皮書」對於了解中國的人,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無知的香港知識分子大驚小怪而已。也難怪,二十年來,他們一直在做着「港人治港夢」。英諺說得好:「悲觀主義者從來不失望」( Pessimists are never disappointed)。對於了解中國的人,「白皮書」真無新意矣。

壹週刊 - 1268 - 專欄 語文障

半公審

香港商界與前高官世紀巨貪案,高院法官下令組成陪審團。豈知按照前英國「殖民管治」的抽籤決定陪審團方式,叫香港人出任陪審團,慘過當年國軍「抓壯丁」。中了籤的紛紛擺手搖頭,逃避履行責任,理由幼稚可笑:出外旅遊者有之,去韓國追星有之,總之「咪搞我」。

此一新聞,已引起國際笑談,暴露了香港這個所謂「亞洲國際城市」的水準。陪審團制度是英國人帶來香港的,今日香港由「中國人當家作主」,中國人的思維缺乏邏輯理性訓練,香港自從淪為特區時代,陪審團這個制度,早就應該廢除。
由中國人組成陪審團,必定是一場災難。首先,何謂「社會責任」?中國人怕事,你看這一宗,明顯是出於恐懼。其次,中文使用的語言,延伸出不一樣的文化思維。《基本法》就是由中文構想和寫成的,而且當年據說由中港幾十名「精英」而不是農民和文人「集思廣益」、「千錘百煉」而成,結果寫出來漏洞百出,一兩年就要「釋法」。足見中國文化本質,不適合法治。
英國人創立的現代陪審團制度如何能由中國人來繼承?中國動不動就「情節特別嚴重的,應判處死刑」:中文的思維「情節特別嚴重」並無客觀標準,毛澤東或鄧小平皇帝御旨,下面層層奴才揣摩,寧緊毋鬆,一定加碼,可見中國七十年代,以這種「法治」,不知添幾多枉死鬼。
白人可行陪審團制度,亞洲人不可,就是這麼簡單。你說這是「種族主義言論」?隨便你。
即使英國的陪審團制度,今日也備受質疑,為什麼?戰前英國陪審團流行一時,因為那時遵守嚴格的等級制度。到五十年代,英美的陪審團明確局限只准由男性出任,而且必須是富裕、教育背景良好的男性。英國認為窮人沒有機會受教育,則無資格出任陪審員,因為教育水平低的人,無法推理思考複雜的邏輯與是非。英美早年也不准女性出任陪審員,覺得女性是感性的動物,判斷情緒化,譬如審理強姦案,陪審團到底應該有幾多女人,幾十年來都有爭議。
半世紀前,英國陪審團制度行之有效,這個制度為紳士而設。英國紳士善於壓抑情感,處事公正,而且秉持良心與公義,音樂劇《窈窕淑女》裡的希根斯教授,即為紳士的典型,也是理想的陪審員。

今日英國的皇家檢控署開始質疑陪審團制度,因為昔日的紳士正在消失,「社會流動力」增強,今日的英國不再是英皇佐治六世、羅蘭士奧利花、彼得奧圖形象的那個紳士英國。階級界限打破之後,有許多閒七雜八、教育程度有問題、思維方式脫離理性的人,以「平等包容」的理由,參與抽籤而坐進了陪審團。英國司法對陪審團今日的功能早已打上問號。
譬如一宗強姦案是否應用陪審團審理?多年調查發現陪審員對強姦各有偏見:強姦通常在黑夜的窄巷裡發生、婦女穿著暴露導致強姦、男人強姦偶爾是過分激情、女人在性愛之後覺得後悔或欲報復,才以強姦為借口……凡此種種,陪審團都有主觀想像或看了太多影視自小形成的一套看法。英國最高檢察官桑德思,最近講話,對陪審團制度諸多質疑,表示不再相信陪審團對強姦或風化案的判斷。
輿論壓力所致,工黨在野領袖文禮彬,承諾將來上台,會全面檢討陪審團制度。英國司法界精英近年有許多建議:譬如性罪行只須由一個大法官、兩名區域法官三人組成特別法庭。商業欺詐罪則由有會計師參與的特別法庭審理。地方法院司法權限擴大到暴力襲擊和盜竊罪,因為地方法院無陪審團。陪審團既然信不過,不如權力割裂下放,讓地方法院一名法官盡量兼判。
陪審團制度有種種缺點:陪審員不受質詢,在庭上沒有答話的義務,陪審團的裁決也不能推翻。所以殺人疑兇上庭受審,律師一定教他穿著整齊西裝,裝扮成經理或學者,以騙取陪審員的「第一印象」。人性本來是不理性的,也充滿偏見,連經過多年思維訓練的法官,也有偏狹之處,何況在社會各階層抽籤選出來的十二個人?
但是陪審團制度在英語世界,缺陷雖多,卻有人維護,認為像普選一樣,不是理想的辦法,卻是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相對最公正的制度。陪審團的存廢,未來十年當有結論,那時香港和亞洲國家自然會抄襲。但今日像香港一場亂局與鬧劇,大陸式的腦殘,傳播污染,你信「中國人民當家作主」的陪審團水準嗎?對不起,我不信。

決戰前夕

敍利亞亂局、俄中軍演、克里米亞危機、南中國海亂局,章法見亂的奧巴馬急了,釋放三名恐怖分子,換取「雷霆救兵」一名,忽然又發豪言:美國在未來一百年,仍是世界的領袖。
此言出自小奧子之口,實在令人奇怪。奧巴馬當時競選,其理念之根本,不就是對美國這個世界警察角色深惡痛絕嗎?奧巴馬代表的,不是美國東岸一般左翼自由知識分子的政見:美國不能再做霸權,應該將世界讓給多元,因為列根代表的「窮兵黷武」思想,是二十世紀的罪孽之一。奧巴馬上台代表對「美國霸權」的懺悔。但是捱了幾記耳光,今日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之複雜、狡詐、陰險,不是幼稚的東岸知識分子一廂情願就 Change得了。

也不能盡怪奧巴馬。美國的資本主義制度,出現重大問題,事情由二○○七年華爾街海嘯開始。美式資本主義像切爾諾貝爾一樣,發生核電廠石墨反應堆的內部溶解,因為美國資本主義制度自蘇聯東歐垮台之後,被華爾街一小撮貪婪的銀行信貸大盜暗中奪了權。這伙富貴蝗蟲——他們是真正的蝗蟲——從中蛀空了美國的金融資本,與財政官員裡應外合,將垃圾信貸瘋狂對外推銷,自己飽食遠颺,將債台高築的美國,留給選民。馬田史高西斯的「華爾街人狼」雖然拍得尖酸刻薄,對這群美國賊的深切批評,倒也痛快淋漓。
蘇聯垮台,美國和西方患了飄飄然輕敵之病。福山的「歷史之終結」,一九九二年出版,得意洋洋地預示蘇共的垮台,證明自由民主的西方資本主義的終極勝利,從此人類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極權與自由,也就是貧窮與富裕之間的衝突。雖然還有其他問題,但以後人類文明會一帆風順。
日裔美國學者福山的論著,當年竟在美國東岸的學院奉為經典,相比之下,享定頓的「文明衝突論」卻指出:美國和西方尚未獲全勝,中國和伊斯蘭會相繼崛起,成為西方的對抗者。享定頓的學說被左派嗤之以鼻,認為危言聳聽,美國在一片歡騰之下,克林頓上台,從此開了一個仙履奇緣的舞會。
福山以為,時鐘是不會在午夜敲響的。二十年來,民主的南韓,確實經濟增長了兩倍半,但在「六四天安門」之後,倒退回更甚的極權的中國,經濟增長卻超過五倍。
戴卓爾夫人逝世之後,英國歷任政府無從應對網絡和廉價中國貨品的挑戰,英國的經濟二十年來只增長百分之三十六,而歐洲的經濟龍頭德國卻平均百分之二十七不到。
對於西方選民,自由代表一切,加上議會民主,可以解決經濟任何弊病。他們的盲點正是誤以為天下各民族,特別是東亞的中國和其他第三世界,追求的人權和民主,人的慾望與西方人相等。
二十年來的龜兔賽跑,西方像半途睡懶覺的小白兔,以為白兔一定比烏龜高明,哪知道一覺醒來,發現世界變了;廉價的中國貨品,反攻歐美市場,令西方的生產實業迅速蒸發。中國人對新車、歐洲名牌、飲食和金錢的追求,極其量加上他們的子女,在英國名牌寄宿學校的學籍,凡此種種,遠遠超過了西方白人想當然的自由與人權。
歐美左派政府大開中門,推行「文化多元」,開放新移民入境,令本身耶教文化的價值觀遭受嚴重侵蝕。歐盟淪為如同當年蘇聯一樣的社會主義大家庭,只懂增加稅收,派放社會福利。另一方面,不必開放民主人權的新加坡卻在東亞異軍突起,今日新加坡的生活指數已高於西方大多數國家。
最後,西方剩下了什麼?如同英國歷史學家費格遜指出:西方民主機器開始失靈,因為出現了大堆泡沫機構( Institutions)。由於權力互相制衡,機構淪為官僚部門,譬如三權之外,還有社工、人權組織、反歧視機構,這一大堆用以「制衡」政府的山頭,由大量左派口水分子把持,獲得政府公帑,而公帑又來自中產和企業遭受懲罰般的稅收。機構膨脹,不但削弱了歐美經濟復甦的能力,而且令行政效率疲乏笨拙,滯後不前。

當然,中國的快速經濟增長,是因為缺少這等機構的制衡,而得力於瘋狂的貪腐,這又是權力絕對的另一極。今日世界高度對立分歧,沒有了中間地帶。本來二十世紀頭八十年,英國是平衡左右兩極的一個最佳緩衝:當西方的社會主義過分膨脹,英國會有戴卓爾夫人力挽狂瀾,但近二十年,連英國人也失去了指南針。加上華爾街大盜,中國固然腐敗不堪,西方這艘船經濟也千瘡百孔。
論復元的能力,西方有。至少有思想和言論自由的國家,有自我治療的能力,這是極權國家沒有的。十年之內,可見真章。

鐵鈎傳奇

歐洲濫收新移民,左膠政府濫稱「包容」,終於引起反彈。英法和歐洲地方選舉,右翼愛國政黨抬頭。法國愛國的國民陣線之父勒龐,以八十五歲高齡發表講話,一語驚人,指要解決文明世界的移民問題,現在只能倚賴「伊波拉先生」( Monsieur Ebola)。

勒龐的意思,是非洲的伊波拉病毒,是上帝的天譴。唯有祈求伊波拉病毒蔓延,勒龐的意思是:由自然界之力降低他所認為的劣質人口,方可有效防止法國文化的陷落。
愛國的勒龐,只是想保全巴黎的傳統本色。事實上,今日的巴黎,有品味者,不願再去。法國南部的馬賽由於地臨非洲北岸,亦早已成為北非伊斯蘭非法移民的犯罪天堂。整個法國,只有西部的波爾都和鄰近意大利的尼斯康城,還有中部的鄉間未受污染。巴黎之「陷落」,則眾所周知,單土豪自由行之喧嘩,已經令巴黎形象掃地,但這又不會是壞事。因為伊斯蘭北非移民無所事事,近年專向中國土豪下手搶劫,在愛國人士勒龐眼中,應該像希特拉當年攻打史太林的蘇聯「以毒攻毒」吧?法國警方當然愛理不理,邀請大陸公安前來巴黎「執法」。論幽默感,法國人原來不在英國之下。
近年英國和歐洲,極度錯誤的移民政策,終於自食其果。英國最近三十五名本土出生的巴基斯坦裔伊斯蘭青年移民,離開英國,前往敍利亞,協助阿撒德政權使用化武。英國最近終於遣返全國厭惡的「獨眼鐵鈎船長」——恐怖分子阿布哈姆薩( Abu Hamza)。這個首領瞎了一隻眼,炸掉了兩隻手,但卻是倫敦一家清真寺的教長。哈姆薩長期在清真寺以英語宣講阿蓋達的仇恨理論,主張在英國本土發動聖戰。講到像維園阿伯一樣的激情處,揮動雙「手」,但卻又忘記那對手已經炸飛了,終是一明晃晃的鐵鈎在英國記者的鏡頭前揮舞,加上瞎掉一隻的死魚眼睛,英國報紙喜歡捕捉此一神情,放大刊登,讓英國人看看,這就是所謂「包容」之下、恐怖主義仇恨的面孔。
但英國政府受制於歐盟人權法,無法將哈姆薩拘捕。哈姆薩一九七九年移民來英國,在一家理工學院讀工程,他很喜歡英國的「自由」,指英國像天堂,可以為所欲為。「九一一恐怖事件」哈姆薩領導激進教徒歡呼,倫敦街頭時有激進分子示威,要求將全國伊斯蘭化。
哈姆薩在英國的活動,得到左膠把持的社工和人權團體庇護,有一段時間,並得到英國用納稅人的錢資助,以「包容」多元文化。後來政府見到此人已入魔道,愈來愈不像話,才勉強成立一個「慈善委員會」,對哈姆薩這類仇恨基地,予以規管。哈姆薩被逐出清真寺,在街頭組織演說,不只「得個講字」,而且與也們恐怖組織建立關係,參與綁架一名紐西蘭科學家,並在混戰中在當地殺死六人。哈姆薩全過程在英國做參謀,十年前因「煽動種族仇恨」被捕,判入獄七年,兩年前釋放。
哈姆薩曾與英國婦人結婚,其妻婚後入伊斯蘭教,生了三個兒子後離婚,又與中東婦女結婚,再生了七個。英國社會福利好,無論生幾多子女,都有免費教育、房屋、醫療,然後這張單,又由納稅人找數。
哈姆薩一個兒子在倫敦行騙並偷車,被判入獄兩年。另一個兒子又在一場反以色列示威中製造騷亂,被判入獄六月。前年又有一個兒子持械行劫珠寶商,真是虎父無犬子兼英雄出少年。

英國政府對「鐵鈎」極為頭痛,但受制於講人權的歐盟——然而很奇怪,歐盟中的德國和奧地利,卻又比英國排外——美國向英國要求引渡,因為鐵鈎與阿蓋達有往來。英國內政部長想把他踢走,但歐盟國內的左膠社工律師拼命反對,說哈姆薩到了美國,會受到「不人道對待」。哈姆薩也捶胸頓足,指摘英國壓迫他的「人權」。
今年四月是世界和平一個勝利的日子,哈姆薩在美國被判罪名成立,面臨終身監禁。哈姆薩餘生將會在一個窗口封閉的囚室內度過,一生將不會再見到陽光,只有水泥天花板的一個燈泡。
西方最大的敵人不是哈姆薩。「鐵鈎」在英國橫行二十年,納稅人和政府輸送養料。西方最大的敵人是國內的所謂新左派,以及為殺人屠夫講「人權」的偽知識分子。他們「包容」滋長罪惡。這些人罔視常識,且以為全人類都是白痴。於是法國愛國之父勒龐——有人說他是「極右」,但請問大陸前年反日燒車,砸日本商店的暴力遊行,到底是「愛國」,還是「極右」呢?——終於發話了。世界愈來愈像三十年代的德國:一邊是共產黨和極端的無政府主義,另一邊是納粹勢力的抬頭。這樣下去,怎會沒有大戰?

市場最大

電視播映由大陸買來的特技劇集「西遊記」,其水準遭到全民聲討。我看過幾集,發現以中國市場的大角度而言,這套劇集,沒有問題,因為十分適合十四億中國人觀看。

適合中國人看的,不等同我本人喜歡,但我會尊重十四億中國人的市場意願——中國人的感情很脆弱,時時會覺得受迫害,所以對他們你要時時記得「尊重」兩字——而今日香港,有大量中國新移民。自一九九七年以來,每日一百五十名配額,香港已經多了八十萬大陸新移民,連同十六年來他們生殖的子女,加上一些老人和本地師奶,「西遊記」收視約二十點上下,即一百三十萬人左右,剛好折射了香港的中國人品味。
「品味」這回事,如果你站在英法和歐洲的文明角度,遙望遠東:莫扎特的二十一號交響曲和「費加羅婚禮」,品味當然優越過印尼的鬼面舞和中國延安的扭秧歌。但是一旦加入了「市場」,就是另一套遊戲:「市場」無所謂優劣:五十年代台灣的潮閩歌仔戲,是給台灣四百年前渡海至此的漁民看的,六十年代香港的陳寶珠呂奇,是給香港製造業興旺時的工廠妹看的。七十年代台灣的「包青天」劇集,是給戒嚴時期蔣介石逝世後大陸省籍之國軍眷屬及其子女看的。不同的時期,這些不同玩藝,一以貫之,都是為小農性格的腦袋製作的——亞洲人的小農性格,是缺乏進取、並無激情的,只甘於一生一世各守住自己門前一塊可耕作的土地,對遠山外的世界缺乏興趣,並無遠征探險的好奇心,於極權逆來順受。
文化性格決定了市場取向,於是今日荷李活的編導終於明白了:打入中國市場,要與中國「合作」,製作的電影,以特技硬件取勝,如「變形金剛」之類。將來「西遊記」也會有荷李活版,像日本的「哥斯拉」一樣,當然由美國人來「做莊」,主掌創作權,再迎合中國人口味,只要計算在大陸可以收幾多,加一點北美洲低知識階層或墨西哥黑人移民市場,有合理的利潤,自然會有新作。
中國電影市場也在轉型,因為用美國 iPhone一代的中國九十後漸漸長大,而用 WhatsApp的「○○後」亦將加入消費市場。這個世代的中國人,親美崇洋固不待言,還加上是韓劇殖民地的忠實子民。由於美國高科技和中共的聯合洗腦: iPhone令這一代中國人缺乏思維的推理組織力,而共產黨教育令這一代中國人失去記憶。美中聯手洗腦,令中國人沒有靈魂,乃至沒有感性。
中國的影視產品,亦必追隨此一市場轉型。譬如張藝謀的「歸來」,還講文革時代中國讀書人的辛酸,是「活着」的遙距續集,但可以肯定,也是年逾花甲的張藝謀最後一齣講那個時代的「人文電影」,因為十年之內,「○○後」長大,他們的父母像香港六十年代的工廠妹一樣,一一老死,變成「九十後」成為父母,這二十年的中國 iPhone小農觀眾,將會主導中國的影視產品,而「西遊記」正是此一轉折現象。

香港年輕一代厭惡大陸版「西遊記」,也很自然。現代中國的一切,他們認同而接受幾多樣?律政司前司長梁愛詩惱羞成怒,大罵香港人受英國「洗腦」,兼而一九六七年所謂「反英抗暴」和後來的「六四」造成隔閡——梁愛詩在跺腳之餘,倒也沒有說錯:戰後七十年,所謂「港英」,一直代表人類文化自由、進步、正確、光明的一方:英國人沒有製造大量五花大綁的浮屍,英國人沒有對南來的上海商人沒收財產而批鬥,即使在一九六七年,可能包括著白衫藍褲的梁愛詩在內的「愛國同胞」去港督府前集會叫罵,英國人沒有動用坦克清場:今日中國由農村來的上訪賤民,去新華門前像六七左仔一樣貼大字報試試看?英國人不必為香港人「洗腦」,反而馬列和蘇聯為梁愛詩一早洗清腦了。
退一萬步,或許這真是一個洗腦的時代。美國人洗腦,中國也在洗。但香港人硬是接受西方的洗腦,不接受梁愛詩和張志剛的嘮叨,這就是市場。與大陸人民擁抱「西遊記」一樣,梁前司長即使恨得銀牙咬碎又如何呢?


(陶傑)

一滴血

藍田家庭小風波,釀成大命案。二十一歲已婚港男,遭友人之妻踢爆其風流史,「外面大把女友」,還有「在外欠債一千餘元」,其同歲之妻子,怒帶八個月大幼嬰離家出走,去了藍田投靠死黨。

港青氣極,與一幫「朋友」踩上大廈逐戶拍鐵閘踢門尋妻。保安下逐客令,同時報警。港青在電梯大堂喧譟大罵,並在保安崗位奪刀,挾持保安員,聲稱「將件事搞大,老婆至現身」。後來的事廣為報導,警察到場將港青兩槍爆頭擊斃。
香港傳媒和輿論,只集中爭論警方有無使用「過分武力」,而無人剖析此案經過之荒謬。
首先,二十歲已經結婚,生了個八個月大幼嬰。脾氣火躁,這是當代許多九十後港青的共同特點。缺乏獨立能力或家庭收入未足以成家,在這個時候應該殷勤工作。但當前九十港青時興「生個 B出來玩吓」。許多人生育嬰兒當做養一條小狗寵物。
死者已矣,其父母傷心一世,當然令人同情。香港半自閉式青年,並非「孤立事件」,我認識或見過的,至少類似有三五個,脾氣暴躁,隨時是計時的人肉炸彈。
在狂躁之時,凌晨三點,竟有一批「朋友」陪同他踩上大廈。這些是什麼「朋友」呢?二十歲出頭,應該心智成熟,如果真是朋友,應該叫他回家冷靜,萬事明晨再理論。看來這批「朋友」應是推波助瀾之徒。至於死者欠下友人一千多元,並不是欠大耳窿數十萬,區區小數,有何值得大吵呢?
警察有沒有過分暴力,難以評論,如此處境,警察拔槍亦不無道理。但香港九十後有一個普遍的階層,缺乏獨立經濟和人格成熟的能力,這一點與英美吸毒和打機的一代,十六七歲,許多單親媽媽,推着一架嬰兒車,在超級市場用政府派的綜援金購買食品,也算「地球一體化」大一統的現象。

英國和歐洲有這種人,尚有豐厚社會福利網,但香港沒有。近年經濟學家有所謂「人口紅利」( Population Dividend)之說:譬如中國大陸九十年代十三億人口,大量勞工湧入城市謀生,有令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全球獨有的人口紅利——你叫英國的十七八歲單親媽媽到工廠去車衣,她們會以「人權」來抵制,還有許多社工教她們如何上街示威——但中國好在獨裁,人民如奴隸,甘心做牛做馬者甚眾, Made In China即基於龐大的人口紅利。到了今日,勞工成本逐漸增加,農民的知識水準上升,獨生子的生命比二十年前珍貴,有論者指出中國的「人口紅利」優勢逐漸消失,正轉化為「人口包袱」( Population Hangover)。
香港六十年代擁有人口紅利。陳寶珠的工廠妹即為其中之表表者。一九六九年,香港的製造業人口為整個勞工人口的六成半,服務業人口佔三成半。電子業、玩具、膠花、假髮,剛好消耗了大量翻山越嶺逃避共產饑荒的新移民人口紅利,香港經濟得以起飛。
今日香港的人口紅利早不復再。雖然各區九十後躁狂閉青為數甚眾,香港的經濟結構,再無與這類年輕工作人口對得上號的工種。已經沒有製造業,地產經濟,造就大量建築工人職位,修橋開路,但這些工人,你開車經過,就見到是南亞入境的廉價勞工。至於服務業,大量非知識、無技術的勞工人口,則為每日一百五十名配額放進來的新移民大量掃光。
今日香港,除了五星外資大酒店,接待的櫃枱必請英文流利的港女,酒店執房阿嬸、食肆女侍應,全部是平均年齡四十歲的大陸新移民。香港從前的人口紅利,今日變成了人口負擔。經濟只靠建造和消費服務型兩條支柱撐着。九十後港青,前不巴村,後不着店,這兩大經濟體系都不會加入,除了在街頭做電腦或手機的營業推銷員,如果父母不是億萬富翁,可謂前路茫茫。
一葉知秋,一宗藍田血案,像醫生為病人檢驗身體。抽一滴血,就驗出糖尿、肝炎、膽固醇等叢生的百病。七十年代,香港年輕的人口紅利,即使在油尖旺加入黑社會,還有泊車、睇場、夜總會保鏢等勞力大軍。今日,黑社會和製造業一齊絕跡,人口紅利不再,中國和特區政府背上了香港這個人口包袱。
二○一七年,香港要普選,九十後更是滿腔躁憤,有許多話要說。他們要投票實踐自己的權利,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他們已經二十一歲,不要逼他們拿出刀,然後由解放軍出來「協助」港警,向他們的頭逐一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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