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1日星期二

蘋果日報- 六先生 - 陶傑



六先生 - 陶傑

邵逸夫爵士那個時代,四兄弟的名字:醉翁、邨人、山客、逸夫,雖然是生意世家,名字典雅得不得了。

這就是一個時代的教養風流。「文化」不是「打造」出來的,清末民國,文化很自然就在那裏。某華文時事雜誌做專題,內有一句:「邵逸夫在舊上海時代,人稱邵老六。」這就是胡扯蛋。

首先,邵逸夫一九二七年就離開上海去南洋,其時年方二十。二十歲的年輕人,在舊上海,不可能有「人稱邵老六」的地位。

上海話對於兄弟,慣叫阿大、阿二、阿三,姊妹叫「阿三頭」、「阿四頭」,絕無「邵老六」之稱。邵老六這三字不是上海話,是香港人叫的。文革時代的中國大陸,有一位革命家名叫陳阿大,是上海造反派頭目,得毛主席提拔的理論家兼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張春橋先生賞識,延入準備接班的內閣,差一點就做了中國的副總理。

邵逸夫六十年代在香港的上海人圈子,人稱六先生。民國時代都稱先生。

像南京汪兆銘政府副主席陳公博,一九四六年被控叛國罪,判處死刑。臨刑之日,陳公博在監獄寫對聯:「大海當有容之量,明月以不滿為心」。對聯沒寫完,獄警進來傳召,陳公博說:「我對得起汪先生於地下了。」蔣介石稱蔣先生。民國有詩禮典範,不叫蔣總、汪總,像今日,這就是文化淪亡了。

今日大陸男人稱自己的老婆,介紹時說「這是我夫人」,而六十年代林太乙主編的中文版讀者文摘,都說「外子」、「內子」。今天說「你的女兒」、「你家」、「我家」,舊時叫「令嬡」、「府上」、「舍下」,這些名詞,聽來即知道有教養。

今日的先生小姐,變成了自稱。常常接到電話,對方說「我呀,張先生呀」,「我是陳小姐」,收到這種電話,對方是何等級,即刻心中有數。

文化淪亡了,就是淪亡,看看「先生」這個稱呼之份量。國府叫蔣先生,邵氏公司叫六先生,明報在金庸時代,都叫查先生。黃埔子弟,流浪到異域,說起「我跟蔣先生在南京時如何如何」,都有新亭舊淚的一腔荒涼。這一切,今日又從何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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