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Made Simple - 陶傑
台灣之李敖逝世。
這位雜文家兼名嘴,半世紀以來風行。因為其人獨立特行,文筆有魔力,博聞強記,在沒有Google和維基百科的時代,李敖對中學生提供的文史哲知識,如星圖光燦;於大學生提供的另類思考角度,更若江海波揚,七十年代曾經一度,高中生的課外讀物若無李敖書,像一個奶油蛋糕缺了一顆紅櫻桃。大學一二年級不曾情迷李敖,如一盤日本壽司少了一小碟青綠色的瓦沙比。但到了三十六歲,不論哪一年代,若仍奉李敖為偶像者,則思想見識,已陷於停滯不前。二十一世紀,當李敖進入大陸之後,方為「李敖粉絲」蜂擁之一員者,則不論年歲,皆可視之為智障矣。
因為李敖其人其性格,是魏晉竹林七賢加三國禰衡的混合體。阮籍嵇康有披髮名士之狂狷,禰衡之流則有失意末儒之酸氣。李敖天生有兩種基因,遂本來年輕時叛逆之浪漫,化為中年之好鬥與怨毒,其晚年入大陸後,又轉化為諂媚專制之幫閒;而在最後的日子,毫不例外地,又為他讚頌的共產黨認為無甚價值,為中國所拋棄。不必陳腔濫調,指李敖的一生又是什麼「中國知識份子的悲劇」,只須超然一些,由文化人類學的高度:以李敖之才情,若生於明治或大正年代的日本,其可為芥川龍之介或三島由紀夫,可成為亞洲作家的高峰;若生於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其亦可為卡萊爾與王爾德;但李敖生來只是一個中國文人,其蛻變遂必遵此軌迹。
因此,精通中文閱讀,讀書通達而又有人生視野的世界公民,讀李敖,必經三大階段:情迷李敖、懷疑李敖、遺棄李敖。
李敖的「遺產」確也不少,其中誘發後輩模仿,業力巨大。但學李敖者死:學不到李敖行雲流水的博學,學到李敖自感懷才偏窩一角不能大遇的一腔酸氣,永遠覺得有一塊「玻璃天花板」阻隔其上位而興好尋釁「筆戰」、以至淪為寄生於他人文字叢中之三角虱型的「學者」或「才子」,環觀遠近,每個世代,總有一兩隻時而蹦跳甚歡。李敖大師呀,您真作孽不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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