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的故事 - 陶傑
燭光是人世間浪漫事之一。英國護士之母南丁格爾有「掌燈女士」(The Lady with the Lamp)之譽,因為在克里米亞的戰地醫院,她夜夜提着一盞燭燈走進帳幕巡護傷兵。今夕何夕,共此燭光,有友情之燭。何當共剪,巴山夜雨,是愛情之燭。
銀燭秋光,輕羅小扇,也有童年的夢燭。一掌光影從水上漂來,如夢似幻,燈燄方暖,而燭淚猶濕,那條河到底是銀河還是冥川,一枝蠟燭光盡時知情深是苦,火滅時方悉緣盡是空,人世間又點得幾多回。
中國古代的人在點燭之際,觸情殊深,問燭的寂寥之頃,遂有惜燭的感悟。在「洞房昨夜停紅燭」的大樂之外,復有「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的寂寥,以及「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惘然。唐朝的全詩卷三分一浸在中秋的月色,三分一潤在長江的水聲,餘下的三分一,則不問季節地理,映照在一台燭影裏。賞月空山,臨江照影,中夜燃燭,人生若經此三境,則世情都看透,百般滋味都嚐過,無慾無念,無怖無憂。
人類進入了工業時代,改用電燈,開關寓明暗於一按掣之間,卻從此消卻了情懷。「光陰」這個名詞,屬於燭影那個時代。每去歐洲遊歷,去到古堡皇宮,當導遊在喋喋不休講述歷史,我離開觀眾,獨自喜歡想像在前愛迪生的十八世紀,一座宴會廳裏只憑蠟燭來照明的時候,是何等光景。
電影大師寇比力克的「亂世兒女」,配合戲劇的時代,全片用燭光照明。因為從電燈一路追溯回去:在煤氣燈和油燈,以及在穴居人的火把之間,唯有蠟燭的那一段漫長的歲月,融合了古典和浪漫,在所有的光中,以燭光最感人。
小時候聽老人家說,想知道你長大後的終身伴侶是何人,只須午夜零時,在房中獨對一鏡,關了電燈,只點着一枝蠟燭,對鏡用刀削皮一隻紅蘋果,但切記不可將皮削斷,否則必有奇災。我準備了蘋果和蠟燭,也有鏡子,只是那一夜畢竟沒有膽子嘗試。
此燭何燭,今夕何夕。燭光到今日,變成了一起拒絕遺忘。月光和星子,玫瑰花瓣和雨,加上血跡和淚痕,那些前生和來世,都是動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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