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的問題 - 陶傑
饒宗頤批評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說不同意王國維將詩詞分為「隔」與「不隔」兩等,「隔」不見得不好,「不隔」也不一定好。
古今作品,只有好看與不好看之分,並無「隔」與「不隔」之別。李白的「床前明月光」,淺白易明,絕對「不隔」;李商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則隱晦而隔,論意境,朦朧一點更完美,「隔」在「不隔」之上。
李安的電影,「色,戒」和「少年Pi」皆隱隔之作,「喜宴」則不隔,三片各有勝場。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不隔,「笑傲江湖」與「鹿鼎記」俱「隔」,因為作者的主題和寓意,都隱藏得深,朝代背景交代不清楚,甚至故佈疑陣,大悲之情,故意以嬉戲的鬧劇出之,不止是隔了,還很深奧,只是深奧之外,還有通俗處讓大眾可以觀賞,這才可以像賣武一樣,表演完了,拿着一隻帽子裝賞錢。
文學評論中西不同。讀中國文學,俱以「文心雕龍」為心經,又以「詩品」等為輔。作品高下,往抽象的感覺處定奪,譬如「道沿聖以垂文,聖因文而明道」,是不是需要如此博偉而沉重呢?莎士比亞的戲劇,都講人性之千百本相,合起來只為娛樂大眾,其中又有何道何聖呢?
到了二十一世紀,這樣的文學理論,就變成死理論,有如回顧清朝婦女的纏足,有其歷史風貌,但接不通全球化之下用電腦下載荷里活電影和看哈利波特的華人下一代。
此所以「國學」很難「承傳」,更不可能在下一代普及,因為大量核心觀念如「內聖外王」、「聖因文而明道」,小孩聽不進去,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之類,又因為下一代看見的中國人,個個都貪腐成風,搬空一個國家,講一套做一套,四周烏煙瘴氣,加上不教古文,白話文又遭到嚴重污染,所謂的國學,與下一代越來越隔,將來由中國人自己來唾棄。
讀文學已經很孤獨,讀中國文學更孤獨,讀中國文學的批評理論,更是孤清欲絕,不屬於這個世界;除了腦袋靈活一些,在其中悟出一些比較。例如,中國詩講「氣韻」,英詩沒有這回事;正如中醫把脈,講寒熱,西醫卻非要用探熱針量體溫不好。這兩種Mindset,不可調和,也決定了中國人的邏輯思維,與西方人的心智不同,但中國人以為到了領導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肯嗎?
「國學」如果可以這樣應用,就比較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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