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2日星期日

蘋果日報- 天工開物 - 陶傑



天工開物 - 陶傑

中文不是現代理性的語言,尤其不可以用作普世的法律語言,因為中文精長於感性,而愚拙於知性。中文是方塊字,其字義與繪畫一樣,着重於畫面外延伸的無限聯想。

譬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就是靠畫面外的聯想。午夜月色下,朦朧一聲雞叫,就感覺到破曉將近了。板橋上一層薄霜,有一行淺淺的足印,時間和季節之外,還有一層薄薄的離愁。這一切,要用聯想來領會:聲音、色彩、冷暖,短短十字,都有豐盛的情境,還有情境外的人文精神。

如果換成英文,要講主語、動詞、時態,一板一眼,一螺旋一鐵釘,都須交代清楚。但是,藝術不一定要交代清楚,意境更不可能清楚。因此中文是全世界第一流的詩情語言,不是第一等的法理語言。

以中文為母語的人,在此一語意環境生長,思維則成為一種模式。中文用在詩詞,可以令生活歡欣,可以令人生透澈,可以令心境昇華。但是,中文用於政治,即可以延伸許多動機的揣測,以及陰謀的聯想。

中國人社會的種種政治迫害,中國語文的思維是一種刀斧工具。因為一切在一個「意」字。「意」往往不必細表而詳析,「意」是一種感覺,「意」不必證據和表徵。「意會」不是用來傳導美感的,而是暗生殺機。

中國語文裏人文的藝術生活,是士大夫精英創造傳承的;但中國語文裏政治的刀斧刑械,卻在帝皇的極權想像之中。「千古逆賊」與「雞聲茅店月」明明是兩樣事情,但聯想的性質相同。「千古逆賊」的討伐在公審時與中國農民愚眾的聯想搭上線,而「雞聲茅店月」的意境只在書房裏士大夫精英的線裝書裏神傳。當中國人自我吞噬,在毀劫之後,屠滅了士大夫精英,只剩下皇權和愚眾,則中國語文亦一片白森森的刀斧矛戟,用以奴役,用以戮殺,而功能別無其他。

香港的基本法,是這個中國大世代的產物。雖然眾「草委」當年很吃力地想體現「法治」,而且港方的一些「草委」,也一心想用這本小冊保障英式的法治,但由於「基本法」由中國人以中文寫作,此一目標,猶如將一隻小母雞跟一隻公白鴿媾接,絕對生不出一隻能飛上天的老鷹來。

這一點,關乎天工物種,一切無法「解釋」,也無以「修改」。

发自我的 iPad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