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創意】望鄉的李敖 - 余家強
廿二年前的晚上,我在《壹週刊》美術部審閱稿件,楊懷康社長瞥見問道:「訪問到李敖,點解唔放落BOOK A?」我答:「點解唔放落BOOK B?」
訪問李敖是否好犀利?據說,他從不接受本地記者邀約,那麼香港算外地吧?我用最原始的方法──寫信託出版社轉交,好在當年未流行email,親筆書簡不算矯情,而且可避開國語蹩腳,只補了一通長途電話便成事,我說:「我就是寫信給你的香港『編輯』。」李敖在聽筒彼端大笑。見面談起我才明白,哪有人敢直認自己是「騙子」的!於是他更想會會我。
李敖人如其名驕傲嗎?他倒慨歎在台灣不受尊重,所以只招待外賓,遠交近攻。位於台北大安區的寓所,任我登堂入室,書房深處貼着莫文蔚全裸海報,李敖慌死我唔明用半鹹淡廣東話說:「正呀!」我說:「在香港,不是很多人覺得莫文蔚正的。」他一臉難以置信,喃喃:「也是,《聖經》說先知在本鄉不受尊重。」多年後我採寫莫文蔚便以《望鄉的先知》為題,訪談她在寶島比香港紅這種無奈,距離產生美,她也坦然承認。難怪李敖和莫文蔚成為忘年之交,他倆是看透世情的先知。
李敖風流嗎?他應該佩服我這小子竟拖着女友來訪問他。那是我初次去台灣。我認為人生總要去一次台灣,而去台灣總要見見李敖,遂在旅程中安排了這項,並非工作不忘娛樂,是娛樂不忘工作。如今傳媒緊縮開支,與員工計到盡,我想說,你待員工好些,人心向上,記者其實願意自費、犧牲假期去做好件事的。
訪問作家,還請先熟讀作品。我帶了《北京法源寺》去,問:「你寫了這本已夠無憾吧?」李敖即喜孜孜拿新編的書樣給我看,那時他剛獲知將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說:「我整理全集,這本會排在第一冊,雖然不是處女作,但重要性排第一。」扉頁題字贈我:「海內存知己,天涯共法源。」《北京法源寺》,講戊戌維新旁及討袁護國,驀然回首,我近日在本欄寫譚嗣同和蔡鍔的觀點,多少受李書影響。逢今歲次戊戌,兼疑似復辟,作者亦仙逝,一時百感交集。
李敖晚年投共(套用其術語),他視我為知己,我不忍苛責。隔籬飯香,港人愛台灣地靈人傑、雖清貧不失高尚,而李敖則反藍又反綠,罵得連牢獄也蹲過了,難免對彼岸憧憬,在那裏可以做受尊重的先知?抑或更簡單,生於哈爾濱的李敖懷念那片相連的土地而已,但既然是本鄉又怎會受尊重?撫着他寫給我的「在中國台灣」,我在中國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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