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高分的秘訣 - 馮睎乾
總不明白，為什麼許多中學生願意花錢補中文，尤其是作文。補習似乎由心理治療進化為宗教儀式了，果然還是宗教最賺錢（怪不得聖公會買西半山豪宅，像買菜）。從前最喜歡考英文數學科，根本不用溫；其次是中文，除了背誦範文，閱讀理解和作文，都是不必也不能準備的。人大了，才意識到自己多麼幼稚。幾年前看見中文補習天王的筆記，原來塵世間任何測試也可預備，一切題目也能操練，比如作文，他就分門別類教授修辭技巧，什麼複疊反複，什麼擬人象聲……呵欠。作文時，若滿腦子在計算何處加插排比，幾時編寫隱喻，分分秒秒擔心起承轉合，像戴着腳鐐跳舞，會好看嗎？
中學年代，我從未運用什麼特別的作文技巧，但往往是最高分。當時若問我有何秘訣，恐怕也說不出，只能答：「我覺得咁寫好囉。」咁寫，即係點寫？但「咁寫」也偶有失敗的時候，舉個最經典的例子。有一次我心血來潮，發神經寫文言，老師批改後，當着全班盛讚「教咗幾十年，未見過學生寫文言咁好」，立即掌聲雷動。誰知發回來一看，只得可恥的五十分──老師評我離題。
作文秘訣，張愛玲也說過：「要迎合讀者的心理，辦法不外這兩條：（一）說人家所要說的，（二）說人家所要聽的。」祖師奶奶說得不錯，問題是：你怎知道讀者要說什麼？想聽什麼？以中學作文為例，你也許猜到老師想說什麼，但公開試的評卷員呢？因此對學生來說，作文最佳策略是「說人家所要聽的」。那麼人家要聽什麼呢？答案萬變不離其宗，皆可化約為兩字：有趣。
有趣，就是寫人家沒想到或不知道的東西。中二那年，老師叫我們寫「自由」，沒指明哪種文體，同學都不假思索寫議論文，我嫌悶，就創作故事，寫一個逍遙法外的殺人犯，良心不安，結論是肉身自由並非真正自由，精神上的自由更加可貴。這篇作文，據說連鄰班老師也向學生表揚。又例如前天談及伊頓作文題，題目是「美」，若是我寫，會引拉丁文初學者都讀過的Martial短詩「Bella es, novimus」（你美，我們知道）作引子，說明美女過分自吹自擂，反而不美，然後筆鋒一轉，談論莎翁十四行詩和歐拉恆等式的美，結論是：肉眼所見的美，短暫而無常，知性之美則是永恆。這樣寫才有趣。
作文不必考慮怎樣寫得好，這問題應該讓寫得不好的人來操心。你只要盡力令自己成為一個有趣的人，寫出來的自然是好文。但今天的教育，是旨在培養有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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